过去老人总说,有苗不怕长。我对这句话理解不深。
现在,端端可以说是顺利地度过了他的幼儿时代,我自认为我也拿到了一张合格证书。我突然觉得,端端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稚气之中多了一点刚强,顽皮之中多了一点分寸,我都有点羞于叫他“宝宝”了。
他曾问我:“我出生前你们不是想叫我弟弟吗?怎么又不叫了呢?”
我真的害羞起来。
其实,“弟弟”一直是我对端端妈妈的爱称,我们恋爱不久,我就开始这样称呼她。这之于我们,是一个很温馨很值得回味和纪念的称谓。端端的妈妈怀上端端之后,我的心底又积蓄了一股浓浓的爱意,我想,我会像爱端端的妈妈一样爱我将来的孩子,我无法表达我那份难以诉诸言表的深情,就想用“弟弟”这个名字来承载一个年轻父亲的亲子之情。
端端感到自己很幸福。
端端出生后,我们没有选择“弟弟”这个名字。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端端第一眼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的动荡,如石入深潭,醉人的涟漪一直拓展到我的身体之外,举目尽望,满是波光。
我突然感到,“弟弟”是属于端端的妈妈的。
我对这个投奔我们而来的孩子,仅叫“弟弟”是远远不够的。
后来,我们就叫他端午。
一个很中国化的节日,一个很中国化的名字。
提及端午,很容易叫人联想起战国时期楚国的那个伟大诗人,那个被人们用粽子纪念着的投水而居的神。我想让我的孩子拥有屈原一样的才情。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多美啊!
1996年7月,正是暑热如火的季节,端端刚刚过完七岁生日,他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这是一个明晰的分界。
端端开始步入他的少年生活了。
原来,我和端端的妈妈还打算让他上××小学,这所小学离我们的家特别近,我们也找了人,入学的费用可以降低一些。可当我们冷静下来的时候,觉得这样做有诸多不妥。××小学是一所名校,教学质量和教育观念都比较先进,按理说,让孩子在一所环境优美、设备现代的学校读书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们又多考虑了一些问题。
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有两大类,一类是高干子女,一类是“大款”的孩子。我和这两类孩子都多有接触,他们的成长都带着傲人的光环,他们的性格有非常优秀的一面,但也有非常劣性的一面,而且一般后者大于前者。
这对端端来说是一个问题。
我们怕孩子受到不好的人文影响。
严格说,孩子出身于我们这个普通之家,虽然我和他的妈妈对他呵护备至,宠爱有加,但和这类孩子一起,他们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如果端端因此而产生自卑感,或者染上攀比、虚荣一类的毛病,那将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
我们把取出来的钱又存入了银行。
我们也想过让端端去妈妈的学校就读,但这个念头只一闪就被我们否定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儿子自卑,也不容许他无来由地产生一种先天的优越感,这对他的成长更加不利。
端端的妈妈说:“从照顾他的角度出发,我希望他能在我的跟前读书,可真从发展来看,还是不去的好。”她很认真,以至讲话有点文绉绉的。
我笑了,点头同意。
最后,我们选择了端端所在学区的这所小学。
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一个暑假,我们都在为端端准备东西,给他新买了一个书包、文具盒和文具。端端对上学读书的概念还不甚明确,但他知道他将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他是一个大孩子了,所以,他也挺兴奋,一天到晚跟在我们的屁股后边问:“还有几天去上学呀?”
我们只好掰手指头帮他算日子。
终于熬过了苦夏。
我和他妈妈领着他去学校报名,我们没有打车,特意步行去那所离家有一站地的学校。一路上,端端表现得特别“正经”,俨然一个小大人,他少有的沉默,脸上凝聚着几分庄重。我从侧面仔细观察我的儿子,他走在爸爸妈妈中间,穿着一新,样子十分帅气。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时光真像流水一样啊,我们无法踏入从前的那条河流。
端端去学校报名那天,从来不写日记的妈妈一定要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一篇日记。为此,她还打了一个草稿,像执行什么重大的任务,那么庄重、认真。
那篇日记不无来由。
端端去他的学区学校报名并不是很顺利,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学校的招生名额已满,我们一进屋,校长就不客气地说:“你们看看吧,都是这样!好学校进不去,才来咱们学校,这样的学生不能收!”
说完看也不看我们。
我和端端的妈妈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我们来给孩子报名。”
校长又发起了脾气:“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太不为孩子负责了,我们的招生启事都贴出去一个多月了,才来给孩子报名。”
我和她解释,我们没想到招生这么早,况且,那一段日子我一直在外边出差,而孩子的妈妈又忙,也许我们忽略了,可不能因为我们忽略了,就不让孩子上学啊。
校长不听,只顾说:“你们想去别的学校,去不上了,才回来。”
我想说,这和她没有关系。
我们确实有过让孩子上××小学的打算,但我们最终放弃了这个选择。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我对校长的说话语气和方式颇为不解。端端的妈妈有点沉不住气,想和校长理论,被我制止了。我感到校长的气愤毫无来由,也许,这几天她遇到了让她十分不顺心的事。
再说,我已打算让儿子在这所小学读书,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很僵。
还有,校长的“义愤”让我觉得她能把这所学校管理好,她爱这所学校,在乎它在家长心目中的声誉。
我释然。
端端有些害怕,紧紧拉着妈妈的手。
我对校长说:“孩子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这一点您比我们更清楚。”
校长不再说话。
为了缓和矛盾,我和端端的妈妈把端端领出校长室,离开学校,来到街上,端端的妈妈蹲在路边安慰端端,她告诉他:“宝宝,不要怕,校长会喜欢你的,你是一个好孩子,她还不知道,她知道了就会收下你。”
端端不解地问:“校长为什么不要我啊?”
我说:“不,不是不要你。”
我给端端讲,这所学校就有三间屋子装像他这么大的一年级小学生,这三间屋子每间只有50个座位,现在,这些座位都坐满了,我们来晚了,就得想办法加一个座。
端端听明白了。
妈妈继续安慰他,告诉他,他一定会读书的,如果这所学校不收他,妈妈就带着他去妈妈的学校读书。
这个办法更具体一点,端端终于放心了。
下午我们又去了学校,校长虽然还责备我们,但在端端的入学登记表上盖了章。
我对端端说:“怎么样,爸爸没说错吧。”端端信任地看看我。
下午回到家,端端的妈妈就开始翻我的日记本,她要写一篇日记。
我支持她。
在我的心目中,端端的妈妈是一个有才情的女孩,她自小熟读《红楼梦》,出嫁的时候,在嫁妆里也没忘记把那套几乎被她翻烂的《红楼梦》带过来。我也非常喜欢这部书,但我对书中人物那些圈套圈的关系颇为头疼,而端端的妈妈却能掰蒜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掰开,剥皮水洗,干干净净地放在你面前。
她喜欢读书,鉴赏力很好。
端端小时候读的书,大部分由她选定。
说实话,我一直希望她能写一写有关孩子们的故事,她是一个老师,天天和孩子们亲近,一定有许多切实感受。但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这一次她要写一篇日记,我当然要鼓励她。
但她的那篇日记一共写了100多字,像一份决心书。
她一笔一画地在日记本上写道:端端,再过几天你就要上学读书了,爸爸妈妈非常高兴,尤其是妈妈。妈妈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学习好、品德好、身体也健康的好学生,妈妈也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她捧着“日记”端详半天,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