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之事,因果轮回,理当如此。
今天,她站在这里,这块立了二十多年的无字碑面前,看着她亲手刻下的那几个字。想起当年收到他的第一封信,最后两个字是,子恒。
所以,他生命的最后,想要做的,不是凤倾玥也不是容烨,是子恒,容子恒。
就像那年,昭阳殿之乱。一片血火厮杀中,他抱着她,亲吻她的眉梢眼角,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红唇。在那样绝望而缠绵的亲吻中,留下一滴泪水。说,他只想做沈青萱永远的子恒。容烨可以为沈青萱生,可以为她死。然而凤倾玥不能,因为他没任性的资格。所以,他只想做容子恒。即便,‘永恒’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奢望,然而他仍旧渴望。
所以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她给予他最后的成全。
忘不了,忘不了那天莫言跪在她脚边,堂堂七尺男儿嚎啕大哭,说:“公子得以延续寿命三个月,是用了禁术。禁术有违天德,当年忘尘大师是靠着舍利子才得以活了六百年。然而公子只是肉体凡胎,要承受逆天之罚。原本身负诅咒,又要承担这违背天德之罪。代价,便是永生无法投胎,灵魂永远消散在虚无境内,无法得到救赎。”
她木然的站着,早已听不见其他。脑海里只回荡着最后那一句。
代价,便是永生无法投胎,灵魂永远消散在虚无境内,无法得到救赎。
他,永远都没有来生,没有永世……
那年在宝华寺,离开的时候,忘尘最后的眼神……
她闭上了眼睛,迟来的了悟泪水,再次落下,染了一地的哀伤与疼痛。
莫言在她脚边悲痛哭泣,“公子说,没有你的来生,他宁愿不要。”
她手指颤抖,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眶,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水来。一滴滴,是无言的伤痛与绝望。
“公子原本要刮了自己的脸,给我做人皮面具。让我能够代替他,以真实的他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不会永远只抱着那些虚无的信来说服自己他还活着。这样,或许那最后一封信,就不必存在。”他凄绝的哭声掺杂着悲凉与痛楚,声声入耳。
“是我,是我不忍公子一片苦心白费,我不想公子为你付出了一切,甚至连生生世世的生命都搭上只为给你一个安心。而你,却永远不知道他的苦,不知道他对你深沉而无悔的爱。所以我求公子,求公子不要那么做。我甚至对公子说,不想一辈子做一个替身。”
他哭泣着,满脸的痛苦悔恨。
“所以,所以才有了最后一封信。公子,他至死都不愿意你知道真相,也不愿意你因此自责而一辈子心结难解。”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天边夕阳余晖。想着多年前,那男子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夕阳一寸寸落山,算计着自己还有多少生命。然后再用最后的生命,给他心爱的女人,给他心爱的女人,写下最完美无缺的谎言?
他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是否梦见那年扬州翠微山初见。无意救了他令她怦然心动却连他名字都不愿意记住的无情少女?
他是否在无数个夜晚纠结疼痛于那个少女决然而去的背影?
他是否在那些年许下的承诺中矛盾的挣扎着是否要对她坦白身份表明心意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是否,在知道原本错过放弃的那个人,是他生命的救赎后,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只因,他曾那样决然的放弃了她。
那些鲜活的片段与回忆,是否暖了他寂寞黑暗多年的人生?
她闭上眼睛,关闭了那一刻眼中翻涌的所有情绪。
不知道了,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人的消亡而带走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与回忆。
知道后,她悔恨,悔恨没有给他更多的记忆。而那样的悔恨,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公子死的时候,满头白发,形容枯槁。他赶走了我,说不想让他那样丑陋的样子被人记住。他宁愿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然后鲜血炸开在眼底。
莫言,完成了他的主子给他最后的任务,又自作主张的告诉沈青萱关于禁术的真相,自觉违背了主子最后的心愿,遂服毒赎罪,殉主而死。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一个人太聪明智慧便会对自己有损伤,过于沉迷和执着的感情不会持续长久,过于突出的人势必会受到屈辱,君子应该如玉一般的温润沉稳,含蓄坚毅,不张扬,却自显价值。
凤倾玥,你是否用永生的寿命,来诠释了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