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阳光
芬森默默凝视着窗外,暗夜里,星星寂寞高挂。
芬森需要阳光,他的疲弱的躯体和无助的心早已对漫漫长夜深恶痛绝。
可是在地处北纬60度的雷克雅未克,冬无白昼,夏无黑夜。芬森只能忍耐,忍耐寒冷而黑暗的冬,一直到夏季来临。
他想起了丹麦,想起了在那里度过的并不愉快的日子。
如果不是大个子克劳森总是欺负他,罗伯特总是指使他干这干那,或者如果同学们能对他这个患有胞虫囊病的伙伴多一份理解,少一些嘲笑,芬森绝不会离开自己的故乡,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芬森甚至有些怀念那段时光了,至少,当他受到怨气时,可以找一片清静的草地,躺在那里,让阳光热辣辣地照遍自己的全身,听百鸟在空中好听地啾鸣。
那是一种多么舒畅的感觉啊,浑身暖洋洋的,每个毛孔都向外透着惬意,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阳光的亮度,连风也柔柔的。
芬森对阳光有特殊的偏好,他的情绪时常随外界条件的变化而波动,阳光明媚时精神振奋,兴致勃勃;而天色晦暗时则无精打采,心灰意懒。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
“要是没有太阳,人们会怎样呢?”芬森常常好奇地想。
如今芬森已深深感受到黑暗所带来的困扰,他情绪低落,不停地诅咒着这个特殊地方的特殊气候。虽然这里的同学们都对他非常友好,但芬森还是无法排遣渴求阳光的心态。
有脚步声传来,芬森知道,爸爸要去上班了。
“爸爸,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芬森叫住他说。
爸爸向外走动的脚步停住了,“为什么?”他问。
“我讨厌黑暗。”
爸爸深知儿子的心情,他走过来加重语气说:“芬森,我明白你想要什么,再有两个月冬夜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但是儿子,我们来到冰岛,不是为了享受阳光,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芬森有些羞愧,爸爸说得不错。原来在丹麦时,他根本无法学习,为了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父母准备举家外迁到他们出生的地方雷克雅未克,当芬森听说这里是一个半年黑暗、半年白昼的地方时,一口便拒绝了,因为他受不了有半年的时间生活在黑暗里。当时爸爸严肃地说:“芬森,你已经15岁了,应该考虑更重要的事情,阳光再美,也不能为你提供衣食。”见芬森一脸沮丧,他又说:“将来的命运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如果你努力的话,我相信5年后,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大门会为你敞开。那时,你所感受的就不仅仅是自然界带给你的阳光了。”
屋里静静的,芬森又细细地回味着爸爸说过的话,爸爸是对的,疾病都没有冲垮自己的意志,难道黑暗就可以让自己消沉么?
芬森长出一口气,他的目光又扫向窗外,暗夜里,星星好像欢快地眨着眼睛。
“到哥本哈根去”这句话激励着芬森的学习热情,成为他4年多来孜孜不倦的动力,体弱多病的他最终如愿以偿,在1883年考入了哥本哈根大学医学院。
然而,不幸再次袭来,当芬森陶醉在哥本哈根的煦日和微风中时,他的胞虫囊病又犯了。
医院的诊断结果是:胞虫卵已经侵入芬森的心、肝、脾等重要器官,严重影响着芬森的健康。因此医生建议他马上退学,回家静养。
芬森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怎么才看见人生那道亮丽的曙光,忽然之间,一切又都消失了?
芬森想当一名医生,可现在美梦泡汤了,他忍受不了这个打击,跑出校门,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边走边用手抹掉不断涌出的眼泪。
天色昏暗,太阳落山了,芬森的情绪再度陷于低潮,他坐在教堂前的石阶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了。他真想就这样坐着,一直到死。
“嗨,小伙子,能否劳驾让一下?”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芬森耳边响起,他回头一看,旁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个50多岁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笑呵呵地望着他,看样子是教堂的清洁工。
芬森默默地站起身,走下台阶。
他的心里涌出一丝嫉妒,所有的人都那么幸福!他们没病,有工作,可以充分享受阳光,享受生活,既不需要忍受疾病的折磨,也不需要承担学业的重负,可自己呢……想到这里,芬森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那个清洁工一眼,他惊异地发现:他在“坐”着清扫台阶!
芬森擦擦眼睛,借着暮色细看,他哪里是坐着啊,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双腿!
他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拿着扫帚,拖着躯体,一点点向前移动,扫完一级台阶,又吃力地移动到下一级……
芬森震惊了,刚刚形成的关于人生的注解此刻土崩瓦解,深深的感动熔化了他心灵的悲戚。
“我至少比他强,”芬森感慨地想,“我四肢健全,而且还年轻。”
芬森回到住处,同学们正在起劲地狂舞,他头一回被那种激情感染了,忍不住也加入了行列。
“芬森!”有同学提醒他,“你的病不碍事吗?”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芬森边跳边说。
话虽这么说,芬森到底不比常人,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气喘嘘嘘。
“芬森,歇歇吧。”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同室的好友劝他。
“没关系,我还能跳,我比教堂的清洁工要强上10倍呢。”
好友莫明其妙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8年过去了。
身体的孱弱,疾病的折磨,学业的重负……所有的困难都被勇敢的芬森打败了,当芬森手捧烫金字体的医学博士学位证书时,不由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这8年时间芬森是如何熬过的?只有问天上的星星夜里的灯了。
生活的动力
芬森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下肢开始浮肿,疼痛时时折磨着他。但他却从不知道休息。他的妻子,一位温柔体贴的女性除了给予他更多的关怀外,毫无办法。
几年前,当芬森准备辞去哥本哈根大学稳定的工作时,妻子就感到不可理解。为此还和芬森做了一番长谈。
但芬森去意已决,他说:“我必须如此,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研究光线。”
“我们的生活来源呢?你考虑了吗?”妻子不满地问。
“我可以去做家庭教师,每个星期还可以抽出两个晚上的时间替别人抄写文件。”
妻子不言语了,他知道芬森对光的执着的迷恋,也知道他的那篇《光学光线和天花》对医学界所带来的影响,对这样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丈夫,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但芬森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百般劝说无效后,妻子不得不承担起了助手的工作,以便能让丈夫少受一些劳累。
一家医院试用芬森所建议的方法,终于控制了天花患者的患处化脓,证明芬森的论文是正确的。报纸发出这条消息后,这家医院一天就来了几百个需要救治的天花患者。
芬森很兴奋,没想到自己真能从阳光中“找到”某种治病的“武器”。有时想起少年时爸爸说过“阳光再美,也不能为你提供衣食”的话,他就忍不住想笑,瞧!自己不正是在利用光线么?
芬森发明了治好一种顽症的方法,可却对折磨自己几十年的胞虫囊病毫无办法,到最后连走路也困难,不得已,在妻子的坚决主张下,芬森决定到冰岛养病。
冰岛许多人都靠打鱼为生,由于职业的关系,不少渔民都染上了最肮脏最难治的寻常狼疮,臀部、面部和四肢先是出现米粒大到黄豆大的结节,然后逐渐扩大,融合成片,最后破溃形成溃疡,一旦得了这种皮肤病,相当难治,而且非常痛苦。来休假的芬森获知这种病的危害性和普遍性后,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它!
妻子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让丈夫走出丹麦的实验室,却又把他送进了冰岛这个更大的工作间。
芬森首先想到的就是光线疗法,他对阳光的迷恋从小到大至今没有任何改变。
经过实验,芬森决定采用化学性的紫端光线医治狼疮,他需要一套高强度的光源及滤光装置,因为阳光再炽烈,也无法让一些顽固的细菌就范。
为了这套设备,芬森花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笔钱,但仍然不够,他只好因陋就简改造光源。
他用炭精电弧灯作光源,用聚光镜加强光线的强度,用改造后的滤光装置过滤掉热射线……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想不到家里在等米下锅,想不到已经怀孕的妻子需要补充营养,更想不到自己的腿已经肿得如房梁一般……
芬森夜以继日地忙,忘记了时间,直到有一天,一个邻居急匆匆地跑来通知他,他的夫人已经生产了时,芬森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
当芬森赶到医院时,看到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妻子和躺在她旁边的婴儿时,又惭愧又难过,他的兜里连买一大块牛排的钱都不够。
没几天,婴儿就夭折了,这个还没有来得及见识一下世界的孩子,因生病和营养不良,幼小的灵魂重归天国。
芬森放声大哭,哭过之后,他跑去向人借了一点钱,放在妻子的枕边,又拖着疼痛的双腿回到了实验室。
1895年,芬森终于得到了一束聚焦的化学性紫端光线,11月,第一位实验对象的患者脸上的溃疡消失了,他被治愈了!
病人抚着芬森浮肿的双腿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泣不成声,不停地对芬森说:“芬森医生,谢谢您,谢谢您,愿上帝保佑您……”
芬森真想马上回家,见到自己心爱的妻子,他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让她与自己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同时也为了祭奠那个只在世上呆了几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