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梁公公来传旨了。”苏湘正思索着前几日为皇后说情一事,莺语忽然兴冲冲喊道:“就要到嘉薇宫门口了,娘子快准备接驾吧。”
传旨?莫非自己得罪了刘太后,在赵佶面前嚼舌根报复?苏湘瞟了莺语一眼,不无忧虑埋怨道:“圣旨还未到,你便高兴成这个样子。若传来的是凶旨,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她越想近日接连发生之事,越觉得赵佶的圣旨来得不寻常。
“娘娘,皇上传旨晋封您为正三品婕妤,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梁师成宣读圣旨完毕,恭恭敬敬对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苏湘道:“蔡大人身居宰相高位,娘娘进宫不过两年便居于婕妤之位,他日诞下皇嗣,四妃指日可待。”
“多谢梁公公吉言。”苏湘十分客气,问道:“除了我,皇上是否还晋封他人?”
“郑婉仪娘娘怀有身孕,晋为贤妃;张修仪娘娘诞下皇子,晋为昭容。”梁师成躬下身,悄声道:“娘子只凭恩宠便于两位娘娘同日晋封,可见皇上待您与众不同。”
皇后禁足,王洛芷连日失宠,郑明瑶几乎宠冠六宫,诊出身孕晋封为妃乃是意料之中的事。张怡露诞下皇四子后连遭厄运,整天精神恍惚,刻加抚慰也在情理之中。而自己无子无嗣,恩宠亦算不得深厚,骤然晋封只怕更惹来流言纷纷,归结在蔡京身上。
本是加封的喜讯,却如一只无形的手,扼紧了她的喉咙,更令苏湘喘不过气。她表面喜气洋洋,示意莺语散银于梁师成等人。众人见她出手大方,更是欢喜无尽,各个恭维不绝。
六宫诸人听闻苏湘晋封,皆言蔡家圣眷深厚,一时间嘉薇宫宾客盈门。好不容易熬到傍晚送走几批人,苏湘只觉身心俱疲,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影言悄悄靠近,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娘子,皇后娘娘向皇上请旨,遣人来道喜了。”
“哦?”苏湘并不睁眼,依旧斜枕在松香色掐金线鸳鸯枕上,似无心接口:“苑竹还是艺兰来了?传她进来便是,我真累得直不起腰了。”
影言咬咬唇。眉宇间忧虑可见:“苑竹和艺兰两人抱着皇长子来为娘子贺喜,已经在院里候着了。娘子要不要亲自去迎?”
“皇长子?皇长子来了?”苏湘猛地坐直身子,无数念头在脑中掠过。皇后特地请旨,派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怀抱皇长子求见,大有托孤之意,莫非她真的病入膏肓?“他们来了多久?有没有让别人看见?“苏湘急急起身,追问道。
“水凌出门的时候她们恰好转弯过桥,或许看到些不真切的影子。”
郑明瑶身边的人何等乖觉,皇后大张旗鼓,自没有保密的意思。纵使有心置身事外。她们却偏偏不愿安宁,硬要将她卷入漩涡中心。苏湘无奈,抬手扶着影言:“罢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人尽皆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探探她们的意思。”
“奴参见蔡婕妤。”苑竹眉目间闪过一丝狡黠:“皇后娘娘听闻娘子晋封婕妤,特让奴前来道贺。”示意身边的宫人捧上锦盒,一一细数:“东海镶金白玉如意,祝娘子事事如意;象牙雕银尾锦鲤,祝娘子年年有余;孔雀金线绣蜀锦福字图……”
每一样皆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苏湘听着如意、福寿等字眼,却提不起半分兴趣。含笑点点头:“皇后娘娘费心了,请姐姐替我多谢娘娘厚爱,改日再去坤宁殿谢恩。”
苑竹见她眉目冷淡,并无大喜过望之色,略略惊讶,迟疑了一下,反身抱过皇长子笑道:“娘娘说蔡婕妤最疼皇长子,多日不见恐娘子想念,特地命奴与艺兰抱了皇长子过来,让娘子好好看看。娘娘说皇长子最喜娘子的芙蓉酥糕,顺便也来讨几块吃。”
苏湘知她有话要说,却不欲依着她的意思将人打发开,吩咐影言道:“莺语手艺最好,便让她去做吧。皇长子身边缺不得人,你便留下照应。”
苑竹又是意外,不好明言,咬着唇默默与艺兰对视一眼。待殿中只剩下苏湘与影言,方吞吞吐吐道:“皇后娘娘命奴带话:昔日与娘子多有误会,以致让他人插了空子。娘子心底良善,为娘娘在皇上面前说话,娘娘心怀感谢,希望与娘子重修旧日之好。”
“误会?皇后娘娘客气了。”苏湘莞尔一笑,随手端过茶,啜饮一口:“当日皇后娘娘苦心布置,挑拨楚亭,恐怕不止是误会这么简单吧。你们的来意我明白,有话不妨直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如何?听闻郑婉仪晋封贤妃,是否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苏湘甚是不喜皇后见风使舵的做法,话说得格外不客气。苑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良久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娘娘也是一时糊涂。”
“皇后娘娘为了皇长子,行常人所不能行,我并非不能理解。”苏湘立起身,语调仍是冰冷:“但理解不代表原谅,不代表忘却。我为娘娘说话,不过就事论事,即使换了郑贤妃和张昭容,还是一样的话。请姐姐转告皇后娘娘,不必因此介怀。”
艺兰眼见苏湘有送客之意,心里一急,扑通跪倒,带着哭腔道:“蔡婕妤,过去是娘娘对不起您。可娘娘现在身染重病,几日不能下床。愿蔡婕妤念着昔日刚进宫时娘娘的照拂,好歹帮帮娘娘,帮帮皇长子!”砰砰几个响头,额头登时红肿。
苏湘动容,俯身扶起她,叹了一口气:“你们的处境我明白,但你们也该明白我的不容易。巫蛊一事受益最大的莫过太后,眼下我因此得罪了太后,未必能照顾皇长子。”
她背过身,声音无限萧瑟苍凉:“你们好好照顾皇后娘娘罢,我不过不违本心罢了,未见得真能帮得上忙。郑贤妃身怀有孕,恐怕不会让皇后娘娘舒舒服服地养病。”转头吩咐影言:“让莺语多做一些芙蓉酥糕送到坤宁殿给皇长子。”
艺兰还想再说,苑竹做了个手势,二人神情落寞,抱着皇长子退出。影言看着她们伤心失望的样子,蓦地想起苏湘被皇后诬陷,险些将整个嘉薇宫送去开封狱审问的情况,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娘子一心为皇后娘娘谋划,她却恩将仇报,何苦来!”
“后宫本没有朋友,是我过去太天真了。”苏湘缓缓回头,望着她们的身影,忽道:“派人盯着坤宁殿,皇后若真的病重,几日内必有行动。”
“行动?”影言吃惊:“皇后娘娘不是看中了蔡家的势力,故意拉拢娘子么?”
莺语正巧进门,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当日忌讳蔡家的是她,今日想倚靠的还是她,把蔡家当做什么?”一边为苏湘换茶,一边不解地嘟囔:“奴真是不懂,皇后真觉得娘子软弱可欺么?还是当真支持不了几天,病急乱投医,否则怎会巴巴抱了皇长子来碰钉子?”
苏湘经莺语一言提醒,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子:“她哪里是抱给我看,分明是抱给太后和郑贤妃看。你们自然知道我不会糊涂答应她,她们却从何得知?少不得以为我和皇后重修旧好。就算我不答应,也替她担了虚名,她们要算计皇后,少不得把我也算在里头。”
比起王燕莹的虚伪算计,苏湘倒更怀念王洛芷的直爽率真,恨便恨、爱便爱,既是敌人就不要虚情假意交朋友。她玩味着“燕亡露干”四字,不觉从最初的狠辣寒凉中品出了几分嫉恶如仇的快感。深宫之中多的是王燕莹一般口蜜腹剑之人,王德贞一般两面三刀的人,像王洛芷这般把喜怒挂在面上的,不由令苏湘觉得可爱。
“那该如何是好?娘子是否与蔡大人商议?”莺语忧心忡忡。
“不可,近日辽使来过,不可为这点杯弓蛇影的小事分神。”苏湘吸了一口气,眯起眼,透出一缕森然:“我虽然不愿主动害人,亦不是好欺负的。上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难道还不够么?我总觉得,郑明瑶这些日子过分安静,可不是好兆头。”
影言埋头不语,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门边,忽见一个灰色影子一闪而过,脱口喊道:“是谁?谁在外面?”莺语一个箭步推开门,只见一个身影在墙边一闪,却看不清形状。
“是谁?”苏湘忙忙追问,莺语与影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娘子,会不会又是皇后派来的人?苑竹和艺兰刚离开不久,会不会是她们带来的?”莺语犹疑不定推测着:“或者是太后的人?娘子帮了皇后娘娘,太后便派人盯着嘉薇宫?”
苏湘摇头,面色渐渐凝重:“我也不能确定,总而言之一切小心。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或许又是一桩大阴谋。无论如何,我断不能似从前一般任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