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梅蓝归来的时候是个黄昏。她一身素衣站在深秋的夕阳中,咬着嘴唇一如以前倔强的样子。她浅笑着,看上去很疲惫,从头到脚裹挟着一股流浪的气息。我喜欢她的这种气息。她曾经像梦一样离我那般遥远,现在又像梦一样离我如此之近。我知道,我几近半年的自由生活就此宣告结束了。
趁梅蓝去察看金鱼的时候——那是房间里除我之外唯一的活物,我一度认为,梅蓝爱它们甚于爱我,不过梅蓝说,她什么都不爱,因为她什么都不信任。但是我知道,她是信任金鱼的,所以她爱它们,在这半年里,我扔掉了所有的东西,但金鱼没有,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和金鱼一起欢迎她的归来,金鱼会成为我的见证者,或者相反——我躲到卫生间给苏秦打电话,告诉他今晚饭局我不去了。明天,我一上班就要电话挨个严厉地通知某些人,请他们切勿像这半年一样,在深夜时分给我来各类电话。
等我出来,梅蓝说,她很想看看夜晚的天鹅湖。我不想拒绝她,也找不出理由。于是,我就陪她去了。我们逛到夜里十点。回家的时候我感到头疼,我坚持认为这是惊喜所致,但梅蓝断言是吹冷风受寒了,于是她跑到储物间找药箱。
我半躺在沙发上,思索着药箱有没有也被我扔掉,实在想不起来,就想其实这样挺好,我是个普通人,半年来,早就腻烦那种以前想往的单身生活了。但不能简单地说梅蓝是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这种称谓对她很不合适,因为过于简单。
梅蓝在储物间大叫一声,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冲了出来,像个专业广告演员一样举着一个药盒子,颤抖着问,这是谁的。
梅蓝的语气让我有些吃惊,她虽然不是一个平和的人,但很少见她惊慌。我要拿盒子过来瞧个仔细,梅蓝往后退,突然又满面惊惧地把盒子扔到阳台上,鱼缸里的金鱼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吓得跳了起来——这可能只是我的想象,跟梅蓝在一起,她夸张的动作总是引起我千奇百怪的想象。事后情况说明,她这是在爱护我,这让我决定坦白。
梅蓝继续颤抖着说,维丙胺,这是治疗传染性肝炎的药。
一个表面健康的家庭,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药呢。所以我说,家里怎么会从天而降这种药呢。我向天发誓,我并非想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什么的,我更多的确实是纳闷,我知道,以梅蓝的个性,她怀疑的力量将是可怕的。但不管怎样,我决定坦白,竭尽我所能。以下是梅蓝的拷问和我的回答:
半年里,有没有人来家里。
有的,苏秦。
除掉他呢。
好像没有了。
那就是苏秦了。
苏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不能无端猜疑他。我说,不会的,他又没病。
你怎么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所以我沉默。
他有病又不会告诉你的。梅蓝义愤填膺地强调。
我想说,苏秦有病他是会告诉我的。但这无异于抬杠,只有天知道苏秦有病会不会告诉我。我不想和梅蓝抬杠,今天是梅蓝回家第一天,我不想明天早晨醒来或者就是马上又和这半年一样,梅蓝又不见了,我不可能找得到她,我试过。总之,我不想马上又失去梅蓝,所以我选择沉思。我的沉思是假的,不过让头脑一片空白而已。但梅蓝的沉思是真的。
几分钟后,梅蓝说,刚才你说,苏秦的父亲死了。这是我在天鹅湖时没话找话说的,我跟梅蓝在一起其实经常没话可说,一半这时我就跟她聊苏秦。这一度成为梅蓝的忌讳。
是的。
什么病?
不知道。
以前,苏秦的老婆和他离婚了。还打了怀上三个月的孩子。
是的。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什么。
肯定是他老婆发现他有肝炎,所以离婚,还打了孩子。有了孩子不会离婚的,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自作自受地打掉一个健康的孩子。
梅蓝的话听上去无懈可击,但我真的以为这种无端猜忌没有意思。我不想反对。
你不承认?
我跟苏秦那么多年,如果他有病,我岂能健康。
谁知道你健康不健康。
我去年九月份的体检报告你看过,肝功能没有任何问题。
当时医生就警告过你,抗体活性不好了。
是的,我想近日就再去注射个疫苗。你觉得国产还是进口好。我希望我们改为讨论这个话题。
你曾说过,苏秦没去参加编制考试。
那是因为他身份证丢了。
他身份证考试前三天就知道丢了,可以补办。
他去派出所了,办身份证的人出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