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起床了。我从抽屉里偷偷拿了三千块钱,妻子及时醒了,她说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我说你不要多管闲事。妻子穿衣起床朝我破口大骂的时候,我已经来到街上。
清晨的风吹得我很冷,我骑车到达江边,天已经大亮。当我快要到达废弃的军用飞机场,令我没想到的是,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在等待比赛的负责人出现——我不禁害怕了,万一这些人闹起事来,场面将是无法收拾的。我除了担心,似乎想不出别的办法。
好在过了没一会儿,刺客和老刀都来了。一辆前后两节的大卡车上装满了刺客仓库里的那些过了时的运动衫,就跟一座小山似的。人群有一些骚动了,都朝大卡车奔了过去。
我紧张地问老刀今天怎么个搞法?他神秘地笑笑。很显然,老刀已经知道刺客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看我一副发急的样子,将我拉到一边。
老刀说:“陈铁,待会儿你就知道刺客是怎样一个让你敬佩的英雄!这么多年,我没有看错他。在两头乌,他是唯一一头幸存的雄狮,是真正有精神追求的人!”
我说:“好了好了,我知道刺客是怎样的人!快告诉我刺客今天的打算,分完衣服后我们将往哪里跑?真不收报名费吗?”
老刀说:“放心吧!刺客说他募捐到了一笔赞助,而且今天,你我都将派上大用场……我告诉你,刺客策划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这时候,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被挤开了。我看见刺客已经爬到了大卡车的顶上,他扯着嗓子喊:
“朋友们,兄弟姐妹们,大家好!衣服式样虽然过时了,但我保证都是新的,我想——今天能从市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除了一部分真正热爱体育的朋友,更多的,是被贫穷所困、需要衣服御寒的朋友——如果你不嫌这些衣服过时,每个人可以分到一套……”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认出了站在大卡车上说话的人,他不就是那个“挑战吉尼斯”屡战屡败的家伙吗?人们饶有兴趣又半信半疑地议论着。同时,队伍自觉地排起来了。正如刺客预料的那样,这些人大多面色蜡黄、衣衫褴褛,他们之中有乞丐、流浪汉、外地民工,还有郊区农民和城市贫民。我无从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条渠道得知这一天将有衣服发放的消息的,到这时,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融化了,热热的。
我终于明白,刺客为什么要举办这样一届名义上的“马拉松比赛”。然而,刺客的用意并非这样简单……
那一天,我和老刀还有卡车司机,协助刺客分发这批衣服。第一节车皮上的衣服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分完了,起码有一万人分到了衣服。这时候,队伍依然很长,而且很明显,队伍中的民工、乞丐、流浪汉有增无减,他们都渴望着能分到一套衣服。鬼才知道这些人都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压压一片。
然而,当卡车上的刺客将第二节车皮上的帆布掀开时,包括我在内的人都愣着了。第二节车皮上没有堆着衣服,而是一个简陋的舞台,上面除了堆着几箱旧鞋帽,其余空间摆放着成套的音响设备,还弄了一个简单的背景,上面喷上颜色、装着射灯。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几箱旧鞋帽很快分光了,而等着分东西的人并未见少。剩在舞台上的音箱、乐器、麦克风、架子鼓、调音台等等,是既不能穿也不能吃的。我的心揪了起来。
“老刀,这、这成套的音响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嗨!都是我们自己的呀!”
“不是没收了吗?!”
“嗨!你还不知道吗?刺客终于把它们要回来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今天,我们来这儿真正的目的,是来开演唱会的!呵呵,你还不知道吗?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激动了一晚上!”
“那比赛……还怎么进行呢?闹起来怎么办?”
“这个,你就放心吧,他们不会的!——你赶紧准备演出吧!”
“我、我只是担心……”
果真,人群骚动起来了。
有一个高大魁梧、破帽遮颜的男人站了出来,挥动着一双大手,喊道:“这是怎么回事?既然没有衣服,为什么不早说?!我排了一个上午,你想耍弄我们是不是?!”
听他这么一喊,不少人纷纷昂头张望,口里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沸腾的人声越骂越难听了。我害怕场面失控,紧张得有点喘不上气来。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巨响:
咚!——咚!——咚!——
人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抖。
那是刺客坐在了架子鼓后面——架子鼓猛然发出单一的亢奋的响声,就像霹雳之后传来隆隆的雷声——人群如同被一声喝令或枪响吓住,怔在了那里,几乎鸦雀无声——我和老刀趁机爬上了大卡车上的舞台。
锥子乐队复活了……
当强劲的、震耳发聩的乐器敲打声响起来的时候,当老刀高亢、尖利的嘶吼在废弃飞机场上空回荡,舞台之下,弯弯曲曲的队伍涣散了。不论那些分到衣服的,还是没有分到衣服的,前挤后拥着往前移动,几乎所有人因此振奋了,恼怒了,理解了,或者愤怒了。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们就像波涛一样动了起来。
我们呐喊着,在音乐中放肆自己,就像久久压抑的岩浆突然爆发……我们终于挣脱了。人群中,终于响起了第一个喝彩的叫喊:
“好!好!——”
一刹那,我们泪流满面,百感交集。
我们尽情地吼唱着:……
等到黄昏,在这片夕阳照耀的郊野,已经聚集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人,整个废弃飞机场已经人山人海了,就连附近的树上都站着人。这些人挥舞着握紧拳头的手臂,不时爆发出雷雨般的唏嘘声、鼓掌声……还有许多年轻人跟着我们大声吼唱着……
我想,他们听懂了。他们是真正听懂了我们的一群人。
然后,警察出现了。警察的出现吓坏了大家。
警察再次把刺客带走了。
原来,我们的音响设备是刺客不知通过何种手段,从那个没收我们东西的部门偷出来的。刺客再没有回到我们的生活当中。
他就像我们嘶哑的歌声一样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