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话可说。我将一千六百元收下了。然后,我走进老板办公室,一个健步冲上去,抬手就揍他。我真他妈的想杀他,把狗日的宰了!剁成块,我扛着这狗日的碎块爬上楼顶,一块一块扔下去,甩得老远……可是,我心软,我听不得软话:“陈、陈哥,饶了我、我吧!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在北京,我有三套房子,两辆跑车,还有这个让我不得安睡的公司!如果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我抓起老板的头发,他的头发有点短,我就揪住了他的耳朵,我又在他歪扭的脸上揍了几下子,此刻,我在北京多年的奋斗只剩下了两只拳头!我对他说:“狗娘养的,记住,别活得像个病人!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别把人逼到绝路上!”
老板一边用袖子擦血,一边哀求我,他要收回他辞退我的话。但是我早已走了出去。风,是呜呜作响的风,削刀一般。掺着沙子。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我迎风行走,泪眼模糊。但我没有后悔。三环路上依如昨日车来车往,锈色的树在风中摇晃,颤抖,我第一次体验到刺骨的寒冷。北京,早已被严寒占领。
我突然想到马奇,想到了冬眠。
靠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上,靠了一会儿,这时,开往六里桥的公共汽车来了。是人,像仓皇的耗子出现了,每个人抱住自己的肩膀,奔跑。我也跟着往前跑。我挤在一群面色茫然、像企鹅一样相互呆望的人群中间,他们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并不好闻的牛黄解毒片一样的怪味。这股怪味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一车人,只有司机和售票员活着,我们紧紧依靠又不说话,仿佛一群冬眠洞穴里的原始人,抱成一团,堆成一堆。想到这儿,我几乎要喊叫起来,我也多么想冬眠!……
下车后,我迫不及待地往住处走去。
我想,马奇此刻一定在阳台上像原始人一样进入深层的麻痹状态:他蜷着身子,不食不动,几乎不怎么呼吸,心跳也慢得出奇,每分钟只跳10~20次。曾有人用蜜蜂进行试验,当气温在7~9℃时,蜜蜂翅和足就停止了活动,但轻轻触动它时,它的翅和足还能微微抖动;当气温下降到4~6℃时,再触动它却没有丝毫反应;假如,气温下降到0.5℃呢?蜜蜂则会进入物我两忘的睡眠状态,舒舒服服睡上一冬。马奇会不会真的进入物我两忘的冬眠状态?
我的手在空中停住了。我不想惊扰马奇。我轻轻地开门进去,屋内黑暗,窗户敞开,显然,马奇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电脑前发呆。在那一刹那,我不知道心里是惊慌还是高兴,我想他一定在阳台上躺着了,头朝里,脚朝外,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沙。你叫他他不应,你打他他不理,他做着自己的美梦,不被任何事物打扰!可是当我蹑手蹑脚走到阳台一看,却没有马奇。他没有冬眠吗?该死的东西!我又在屋里找,屋子也就三十多平米。我找遍了厨房、卧室、卫生间,还有衣橱和床底,都不见马奇。马奇消失了。
他出去买东西了吗?或许,他找到了工作。他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冬眠了。如果是那样,我等他也没用,他把我抛弃了。我这么想着,就翻起了马奇留在桌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包括他的大学毕业证、身份证、简历、欠条,还有他抄在纸上的有关自杀与冬眠的资料。我看到他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干过以下职业:家教,保险推销员,安利直销员,实习文秘,二手房中介公司员工,医疗器械解说,超市收银员,兼职英语翻译,市场调查等等。他的欠条好像也不少。我没有统计,反正有一摞,其中大部分是他为读大学借贷的。
我翻着翻着,在一张欠款单的后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无力承当这些贷款,我找不到工作。我留不下来,我回不去,我不想死,也不想活。
我又翻了翻他的其他东西,许多上面写着潦草的字体:
我的心情又沉下去了,我又在找自己的借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事业、未来、人际、梦想、爱情统统不属于我,我也不配拥有这些。我已经丧失劳动力了。混吃等死的感觉居然让我痛快淋漓。我彻底解脱了!!!
我一定要死,但不是现在,我还要计划。静悄悄地死。也许我内心中的一点理智告诉我必须将所有求助都试过才能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世界。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活着?”“你是不是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你是不是自我评价降低?”如果你患了抑郁症,就告诉自己,我的情绪感冒了,我的情绪正在发烧,现在很痛苦,但只要吃点药就会好的。
我同意医生开药,“博乐欣”和“阿莫挫伦”,三百多元,服用一个月,我买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