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邮递员显然不愿意听老邮递员尽说些题外的废话,他惦记着那个洁身自爱、纤尘不染的小姑娘,他很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他甚至觉得有些爱上她了。
……噢,说起她,话又长了。这还得先回过头去说说罗卜根家。罗卜根家最富有时,当然是小姑娘上大学的头两年。那时,他们家富得房子都臃肿发霉站不稳了。已经准备在镇中心置一处非常大的房产,随时准备迁离吴村,远远躲开这个滋生嫉妒和流言的地方。——那样子当然好,我们邮递员也省得汗流浃背地扛箱子。这时却发生了不幸的事。谁想女儿们就在这节骨眼上不小心传染了一种病,这病久治不愈,害得两地双方都处于极度的焦虑和痛苦中。为了涤清这病毒,罗卜根曾把女儿们的下身在黑夜偷拿到金塘河里洗,结果金塘河从此水质发臭鱼虾死光——可见这病毒厉害的程度。就这样,罗卜根家的百万积蓄因为医治女儿们的性病又像水一样泼了回去,罗卜根就疯了。罗卜根疯的时候大喊大叫很是骇人。当然,你是不用怕了,因为他已经死掉了。这包裹上之所以还写着他的名,是因为大家都习惯这样写了。现在就他老婆一个人做着刷刷洗洗的繁重活儿,目的是想重新攒点钱,作为日后的养老金。
她的脑袋和眼睛都不太好使,你到了她家后,她肯定会以为是罗卜根从坟地回家来了,非得用那双臭哄哄的手上上下下把你摸了个够才问道,你不是罗卜根,你是邮递员吧?你不要说不是,不然她会掐死你。在她的生活中,她只跟我们邮递员接触。说不定她会叫你帮忙打开箱子,有时还会叫你帮她穿针线呢。她的样子怪可怜的,有时候常把针缝到大腿里去,或把女儿门的下身扎得都是血……因为事情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罗家大院里的人就不再眼红她家的汇款了,有时看见我从她家出来,心软的人们还叹起了息。秃顶当然也看到了发生在罗卜根家的事,他开始认识到女儿是对的,他后悔当初利欲熏天那样粗暴地对待女儿。想到女儿几年来都没给家里来信,又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两口子鼻子就酸酸的,尽哭。他们到处打听女儿的下落,想向女儿认个错,教女儿清白做人,可不要听爹娘从前说的话。就在这样思女心切的时候,女儿寄来了我们前面说到过的那一大笔钱。
——你一定会说,他女儿念书出息了,我猜你会这么说,事情本来也是这样的嘛。——女儿大学毕业后分配了工作,大学四年都是她自己勤工俭学忍饥挨饿度过来的,过得可谓辛酸,生活中缺钱的苦楚她算是尝遍了尝够了尝怕了。她最初的工作是给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编辑知道不?就是给一些编故事的人整理出版他们的故事。她日复一日地看这些无聊的故事都看得烦了,一看到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头就疼。当然,这不是她心理苦闷的最主要原因。让她日夜感到痛苦和不安的是薪水低得可怜。忙完了一天,她头晕脑胀地回到那间租住的民房,听到角落里的老鼠叫,听到屋顶的漏雨声,她就想到她家的老宅子,想到衣不遮体的父母亲,想到自己读中学时花光了家中的积蓄,还向堂伯家借了些肮脏钱,心里就非常难受。她在这样的无声哭泣中熬了半年,她辞职了。她想找份高薪水的活。她先后做了十几种工作,似乎还摆过一阵子夜摊,总不如意,最后她就去了南方。
——喂,别那副惋惜的样子,去了南方并不等于堕落,她在信中是这样说的(是随汇款一同寄来的):她的钱是干净的,她现在一家外企做部门经理,她说她身体健康工作顺利,要父母原谅她当年的“不孝”,并且要父母保重身体,享女儿的福。秃顶收到女儿的汇款和问候信,高兴的不得了。他逢人便说女儿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还寄来了钱,钱是干净的。头些天,院子里的人甚至整个吴村的人都笑着恭维他,夸他的女儿,可是他还不厌其烦地讲,人家就不太愿意听,因为人家以为他是气人家,因为人家总是缺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嘛。每次看见了我,他就问我,阿盖,有没有我家阿玲的信?其实,我知道他是在盼女儿的汇款。这次你去了罗家大院,他也要这样问你,他问你的时候,你不要闷声闷气地摇头,要说,快了,快了,明天她就汇款给你老人家。接着,你最好大夸特夸他女儿一番,本来,这也是应该夸的嘛。——我们走邮路的人,其实跟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差不离,一定要学会夸奖别人,没错,遇到闪电打雷的,人家也愿意给你送个伞,晚了,还愿意给你搭个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