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我在一个啤酒厂当锅炉工,啤酒厂的锅炉房设在工厂最偏僻的角落,被小山似的煤包围着,这是我至今做过的最惬意的工作,因为这里清闲,暖和,还有生啤喝。所谓生啤就是当天生产的啤酒,上夜班的时候我们可以偷偷地用脸盆接回来喝。生啤未经灭菌,酒味很淡,泡沫很少,满嘴的麦芽香味能保持很久。不过我初来乍到,不是每天都敢去偷酒喝。
我们是三班倒,逢周日休息一天。我有两个同事一个已经结婚,大家都叫他施酒鬼,他喝酒喝得腰跟啤酒桶一样粗了,且有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那是他喝醉之后跌到沟里去摔的。他是这个效益不好的国营厂硕果仅存的正式职工。同事中未婚的那个叫张德运,比起施酒鬼他对啤酒的态度不恭,他嘲笑施酒鬼喝的是猪尿,似乎不屑于喝它,因此他长得很瘦小,像一只猴子。他的举止也像猴子一样多动,交接班的时候不是拍你一下脑袋,就是捏你一下屁股。他最爱开关于女人的玩笑,并且一定认为自己长得很帅,所以被他玩弄过的女人不少。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经常打开抽屉拿出一摞女人的照片给我看,让我评价她们的姿色。
我是一个自卑的男人,我的自卑尤其表现在男女的交往上,我就不明白凭张德运的职业和收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愿意跟他交往?后来终于知道他并不认识照片上的那些女人,如果有联系,也仅仅是通过信或者见过一面,因为那些女人都是他通过收听广播或者翻看报纸联系上的。随后张德运也承认了这一点。他说像咱这样的身份哪有机会接触条件好的女人?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够,这是通往美满人生的捷径呢,如果有兴趣你不妨一试。我嘴上虽说不去做如此不靠谱的事,暗地里却动了心。
德运走后我打开他放在抽屉里的收音机,也真是巧,我听见一个温婉贤淑的女人在播“征友信息”,我一下子就被一个名叫“潘依”的女人吸引了。
我至今不清楚那个深夜是什么打动了我的心,是因为广播里的潘依姑娘“只想和心爱的人一起过单纯平凡的生活”,还是“无论你身在他乡,我都愿跟随你去天涯去海角”?……这是一种神秘的感受,仿佛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碰触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或者这就叫做缘分吧,尽管我极力劝阻自己保持冷静,但还是产生了要与她联系的冲动。我真的太需要一个女人了!
黎明时分,我趴在破旧桌子上偷偷地写了一封信。我一边写信,一边想象着潘依的样子,我的想象无边无际。写完信,天差不多亮了,我拿起铲子干了一会儿活,又出去拉了几车煤,回到炉房的时候,接班的张德运已经来了。“兆兔,狗娘养的,我冻死了。”正说着,他看见了我写的那封信,迅速地从桌上拿起来,念道:“潘依,您好,我叫陈兆兔……是一个已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
“不要看!不要看!”我羞得跳上去夺我的信,他却高高地举了起来,继续念:“听到您的征友消息,我很激动,我的应征条件不高,我是啤酒厂的锅炉工……”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嘲弄,真想把该死的猴子活活掐死,信终于在争夺中撕破了。德运说:“兆兔,我叫你别抢别抢嘛,你看现在撕成两半了吗?”我说:“我又不是真的要给陌生女人写信,写着玩儿的!”张德运突然严肃起来:“写着玩你还抢什么?我告诉你,这样写人家才懒得理你!写应征信我有经验,让我来给你当参谋!”
我说:“当什么参谋,我真不想跟她联系的!又不认识!”
他说:“你骗谁?我看你就差把心窝儿掏出来了!什么我是啤酒厂的锅炉工我心地善良,现在的女人还管你善良不善良,光凭你是个锅炉工就能把对方笑掉大牙!”
我觉得这事瞒不过去了,只好任他嘲笑。
张德运换好工作服,然后眉飞色舞地对我说:“兆兔,别灰心,我有本事让她动心!到时弄成了,你的这个潘依让我睡一夜!怎么样?”
我说:“为什么要让你睡一夜?”
他说:“我把潘依让给你,又教你写应征信,难道不想着感谢我?”
我说:“算了吧,我可以把她让给你,还是代表你自己给她写吧!”
他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就这样,我们你一言我一言,争得面红耳赤。我觉得有些无聊,悻悻地说,算了算了,随你怎么捉弄人吧,我要下班了。然后就骑自行车,回了住处。
没想到过了没几天,一早去上班,传达室的方老头叫住了我,兆兔,你是叫陈兆兔吗?我说是的。他说这有你的一封信。我万分疑虑地回到锅炉房,赶紧掏出信看了看,几乎惊呆了。我看见一个陌生地址的后面跟着两个娟秀的字:潘依。
我熬夜写给潘依的信寄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