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柒舞轻声拾起石台上的纸,轻启朱唇,反复念着。
自从赵王亲准,柒舞隔天便会去竹林泡澡更衣,那里的温泉清雅幽静,能让柒舞静下心来理清脑中杂乱的思绪,实在是个好去处,再者有了赵王的吩咐,看守入口的四名侍卫对柒舞总是十分客气的,再也不用像三夫人寿辰那日一般,还得悄悄地溜进竹林。
柒舞不知得了王爷的特殊照顾到底是好是坏,至少二夫人迄今为止还没找她麻烦,令她难堪。柒舞抚着半湿的头发,将其归到一边,余光之处,有隐隐烛光闪烁,柒舞想起当日情形,不禁好奇地跟随烛光指引,缓缓来到凉亭前。那日此处还是烛火通明,景色迤逦,如今已然是一片清明,只余下竹树环合。
一阵晚风吹过,柒舞分明听见窸窣之声,她便再向凉亭靠近,见是一张字条被一个锦盒压着,她上前仔细瞧了一眼——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柒舞一怔,四周静寂,微风拂过,两鬓碎发轻轻地抚着两颊,好似有意提醒着,切勿让思绪漫无目的地飞向远处。再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块血玉坠子,这样赤红澄明的色泽,好像是手掌心里捧着的一颗鲜活的心,这样浓郁的颜色,直叫人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柒舞微一蹙眉——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最终,她未曾带走一样东西,只双手交握着,小心翼翼地走出亭子,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复行数十步,柒舞眼见着出口的灯火近在面前,却忽闻一阵笛声,清雅悠扬,明明灭灭萦绕于耳畔,好像深怕扰人清梦般,轻悄悄地沁入心脾,让人忍不住直想靠近。柒舞心想着,今夜敏敏在外苑值夜,早早地回屋去,左不过也是与方婆婆一同做针线活,不如多行几步,探寻笛音之源,以偿心愿。遂折身重入竹林,一路向前,随着笛音愈发清晰,她的脚步也不禁加快起来,心跳自然也跟着愈发加重,期盼着拨开一片竹叶——眼前的画面令她止步。
宁王坐在藤椅上,双手执笛,闭眼吹奏,旁若无人,摇椅不快不慢地微微摇晃着,好像也被这妙音掌控。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人在轻摇蒲扇,一人在边上的几子上为他煮茶。柒舞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去,越是走近她越是觉得后悔,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对……“柒舞请宁王安。”
笛声戛然而止。
宁王睁开双目,迟疑了须臾,见柒舞着一身浅桃色纱衣,一头乌发以一支竹簪斜绾在侧,如此窈窕淑女,直叫宁王移不开目光:“怎么这样巧…”又想起此处若非赵王应允,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踏足,“也不算是巧。”
柒舞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足尖,只闻得宁王向旁人吩咐:“去给柒舞端把椅子来。”
“多谢宁王,还是不必劳烦二位姐姐了。”柒舞抬首,两人目光恰好相碰,心里陡地一突,好像是僵了许久才道,“柒舞不愿惊扰他人。”
宁王听了,只搁下笛子,站起身来端起几子上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滤了滤茶叶,浅尝一口:“也罢。来喝杯飞燕泡的茶吧,她的手艺堪比宫里头的。”
柒舞向前挪了两步,心里还在疑惑着凉亭里的字条和玉坠子,飞燕一脸笑意,很快替她沏好了茶,她刚接过手,已然闻到了茶盖下散出的清香,茶与竹叶的香气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让人不能不亲尝一口,飞燕在旁柔声道:“这是王爷配的茶叶,奴婢只是代劳将它烧成了茶。”
素闻宁王多才,不仅精通音律,而且耽乐清虚,悉心茶道。柒舞放下茶盏,向飞燕微微笑了笑,那婢女眉目清秀,身姿挺拔,显然是精心挑选过陪伴在王爷身旁的。
宁王瞧着柒舞总是默然,明眸之中总有虚无的心事飘忽,好像春夜捉摸不定的风似的:“在想什么?”
“王爷志趣高雅,连身边的婢女也是汉宫飞燕之姿,难怪赐了这名字,再贴切不过。”
宁王哑然失笑,柒舞侧过头去,见他脸上绽开了笑意,心里忽然觉得惊奇,这样冷淡的一个人,竟也能与自己谈笑风生。“王爷笑什么?”
“飞燕的名字是她父母取的。她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她为了能帮着父母养家,自愿卖身来我王府。只是我也不愿如此待她这样的苦命人,就让管家给她月俸,让她能每月回家瞧上一眼。”听到这样的解释,柒舞点了点头,不禁也笑自己心思太过活络了,只是那笑容刚一露脸,很快又消失无踪,似被晚风吹散了去:“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家人…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那么你呢?”宁王折身正视柒舞,好像要将她看穿了似的,“你又为何来到赵王府?只是为了糊口么?”
“有时候人们做很多事自己都不明所以,又怎么交代得清楚?或许有一天,王爷终究会明白。”
“不如我这样问好了,你可愿意来我宁王府伺候?”
柒舞愣住了神,目光停留在宁王脸上,很快又小心地收回,颔首躬身:“宁王府人才济济,多了柒舞一人自然不会觉得什么。可是柒舞刚在赵王府站稳脚跟,有了敏敏这样的好姐妹,方婆婆与许爷对奴婢也十分照顾,柒舞不敢离开他们,不敢离开赵王府。”
“不敢……”宁王轻声重复了一句,“美人颦蛾眉,不知心恨谁。”他背过身去,仰望着眼前环合的竹树,冷冷道:“天色已晚,本王该回府了。”
“奴婢恭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