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接下来的几天,欧阳立每天带着行李出门,楚佳怡也不知道欧阳立为什么老是带着他位数不到的行李,照理说里面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倒是好像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出门一天,也不知道干什么,晚上又带着行李回来。楚佳怡的实习加入了重要阶段,临床和主刀都是楚佳怡的目标,倒班什么的也就随之而来,不是走得太早就是回来太晚,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错开时间,基本不见面。
她回家或者去上班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在房间,或者看到桌上自己写的纸条不见了,牛奶喝光了杯子居然也洗得很干净,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恢复中,从抗拒到接受,每个人都是需要过程的,但是楚佳怡相信,那个在阳光下被一群人围着打却流露出那种眼神的少年,一定会很坚强的站起来。
欧阳建伟夫妇过世已经有几天了,医院方面是希望家属能尽快把尸体领走处理掉,但是楚佳怡知道欧阳立的难处,他突生变故,根本不可能有钱准备一场葬礼,她也不知道欧阳立这几天每天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但是她知道他正在努力的解决问题,并且努力振作起来。楚佳怡拿出了自己的一点积蓄,付了医院的手续费,还有停尸的费用,好说歹说才稳住了几天,但是这个总是不能无止境的拖下去的。
这天楚佳怡特地和同事调了班,安心的守在家里,做好饭菜,准备等欧阳立回来,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晚上很晚欧阳立才回来,行李箱上绑着尼龙绳,显出一股破旧的颓废。她把饭菜端出来,他看上去很疲惫,楚佳怡不说话,欧阳立低着头想了一下说,"明天举行丧礼。"楚佳怡的疑惑就冒了出来:他家被封了资产被冻结了从哪里弄来的钱?也没听他说鹅城有什么亲密的亲人朋友了啊?葬礼都有谁参加?要不要她在医院申请几辆车……楚佳怡一肚子的疑问,他却默默的吃了饭,然后直接躲进房间,整晚没有出来。
天亮时太阳妩媚的伸展腰肢,带来一片晴空万里,过了一会儿却阴云密布,天压得很低很低好像随时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好像老天爷为了配合人们的心情,知道不宜灿烂似的,才把满天明媚压抑下去。
丧礼极简单,没有布置,没有花圈,除去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外,诺大的行礼室,只有他们两个,又一次验证了人走茶凉的道理。欧阳立显然缺少经验,连烧的纸钱都没预备,楚佳怡买了一叠烧纸,到焚化炉烧了。迷信也好,封建也罢,聊表心意吧。
欧阳立只是呆呆的站着,看几个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忙碌,看楚佳怡烧纸钱行礼,看着看着,就一切都模糊了,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心都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不动了,真正到了要离别的时候,欧阳立还是瞬间发现了自己的脆弱。
基本的事情都做好了,该是要离开的时候,楚佳怡在收拾一些细碎的东西,欧阳立还是跟进来的时候一个姿势,呆呆的。一个身穿黑西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进来来,劈头问:"这是欧阳建伟夫妇的葬礼吧?"楚佳怡奇怪的看了欧阳立一眼点了点头,中年男人朝后面挥手招呼,门口一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卸下了几个硕大的花圈,挽联写着"完来大璞眼天地,留得和风惠子孙",几人将花圈在沿门口摆放整齐,也不行礼,也不多话,掉头上车走了。留下楚佳怡和欧阳立面面相觑。楚佳怡追到门外,车已经开走了。
从火葬场回来,欧阳立请楚佳怡吃饭,"谢谢你。多亏你。"他的声音很低,发自肺腑。楚佳怡无法拒绝。找了一间街边小店,简单点了四菜一汤。欧阳立又一次表示感谢,语气
仍旧是淡淡的。楚佳怡只能重重摇头,她确实没做什么。刚吃一会儿,欧阳立说他找到住处了,楚佳怡虽然早知道他不会长期住在她家里,却没想到这么快,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她
想要开口挽留,又想两人的关系,挽留似乎不太合适。想了一会儿,她才说:"以后有什么事,别客气,尽管来找我。如果帮得上,我一定……"
他打断她:"已经很麻烦你了。以后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
楚佳怡突然觉得很心痛,他们,已经陌生到需要这样说话的地步了吗?
将近傍晚的时候,忙了一天的乌云终于散去,天空终又放晴,人们带着奔波的疲惫和即将归巢的兴奋步履匆匆。楚佳怡坚持要送欧阳立,"让我看看你找了什么好住处。"她用玩笑的口吻说,说完才发现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欧阳立租的房子在城中心,地点还算不错,附近有商业街和长途车站,不过房子很旧,足有三十年的老楼最顶层一间单室。因为长期出租,墙壁上遗留了各种痕迹,蟑螂尸体,
飞蛾印痕,还有一坨干枯的辣椒酱。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衣柜,一边门关不上,一边门打不开。地面是裸露的水泥地,灯光亮时,能看到几丝还没褪尽的红漆。水管老化,时不时漏水,电压也不稳。他们进门没一会儿,楼下就有人喊"又他妈跳闸了,告诉你们不能用热水器,******,早晚老子把你热水器砸了,你就省心了。"楚佳怡不知道人在困境时到底能够承受多少,凭心而论,如果让她住在这种地方,不死也要疯掉。何况是他。
见她顾虑重重,一脸忧患,欧阳立措不及防地笑了笑,说:"这种地点,这个时候,一个月400块的单间已经算不错了,凑合住吧,反正我一个人,怎么都能住。"这是楚佳怡重新见到欧阳立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棱角分明的唇线弯曲上扬,勾勒出温婉的弧度,心底还未冻结的春水沿着弧度流淌出来,和阳光缠绕一处,就和当年那个男孩一样,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全部溶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想起那个傍晚那个笑容,楚佳怡就能重拾信心,她笃定,拥有如此笑容的男子,心里一定是柔软的。
什么是幸运,一万个人可能会给出一万种答案。对楚佳怡来说,幸运这种抽象的概念只有在演变为现实时才有效,比如欧阳立搬走的第二天,楚倩突然来了。
楚倩是楚佳怡的妈,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保养得法,皮肤细腻,不仔细看不出皱纹,品味极佳,衣着配饰永远带领城市新潮流。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总会被人认定是姐妹。
楚佳怡从小没有父亲,也没见过家里来什么亲戚,只与楚倩相依为命。楚倩物质上没亏待过女儿,她经营一间酒吧,效益不错,所以别的小孩有的,楚佳怡都有,别人没有的,她只多不少。物质基础上去了,楚倩更重视女儿的精神建设,比如教育她要学会独立自主,小小年纪凡事自己拿主意,妈的意见可以参考,也可以当听不见,只要你有道理,觉得自己对,就可以去做。很多朋友羡慕楚佳怡有这样开明的妈,可是楚佳怡明白,她是怕麻烦罢了。换言之,楚倩是那种比较自私的妈,更愿意把心操在自己身上,保养美容时尚潮流等等,那种不花大力气费大精力能白白得来?有跟女儿较劲的功夫,不如多练一会儿瑜伽,调整身材,保证健康。
所以这次突然袭击让楚佳怡感到意外,大学四年,楚倩只在刚入校时来过一次,待不到半天就急着回家。是不是生病了,才想起投靠当医生的女儿?楚佳怡唬得自己心惊胆颤,楚倩拨开女儿的手,淡淡笑,"瞎摸什么?我没事,大老远的折腾来,还不是为了你!"
原来楚倩前几天偶遇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闲聊之下听说她女儿独自在鹅城生活,热心的朋友马上想起鹅城某个不错人家的男孩,条件优秀,人才出色,适合介绍给楚佳怡做朋友。说白了,这次来,主要是替女儿安排相亲。
这不是心血来潮是什么?好好的让她去相亲?事先连个电话通知都没有?万一她已经有男朋友呢?
"那就做普通朋友啊,"楚倩无辜地捏着手指,"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对不对?"
"顺便……"楚倩看着女儿,一字一句说:"我想看看这边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把酒吧搬来。将来你是要在这边工作成家,我一个人也没意思,索性跟你们来作伴,不烦我吧?"
她没听错吧?要来鹅城,还要住下来?前几天是谁在电话里口口声声故土难离,说什么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孤零零的怎么过日子?她只是邀请她过来玩几天而已啊……
楚佳怡做了十次深呼吸,才把两条新闻消化下去。幸好欧阳立搬走了,幸好家里没有一点男人留宿的迹象,幸好啊。
当年妈妈就是极力反对楚佳怡和欧阳立在一起的人当中的一个,虽然她的反对也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