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忽必烈的愤怒最能体会其心情的可能就是赵昺了,他清楚一个身居国家顶端统治者的对于权力的眷恋,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述。而当有人欲从自己手中将它拿走,做出如何激烈的反应都不为过,哪怕那人是自己的父兄子嗣,这也是每次传位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的缘由。
但是此次忽必烈却只对真金进行了严厉的训斥,并没有进一步追究其责任,反而是对自己提拔,并寄予很大希望的卢世荣进行了严厉的处罚。他拒绝了安童等人将其暂时调离宰相之位,以观后效的建议,下旨将卢世荣和答即古阿散等阿合马余党以奸赃罪悉数处决,家产尽数抄没,家眷为奴。
对于忽必烈的反常行为,赵昺也能理解。此时的忽必烈因为暴饮暴食引发了多种疾病,他猜测高血压、高胆固醇、高血糖这‘三高’是跑不了的,另外他经常无节制的吃肉和嗜酒脂肪肝及股骨坏死之类的并发症也肯定上身了;加上其又日夜在那颗散发着致命射线的夜明珠照耀下生活,种种因素相加便彻底摧毁了其健康。
皇帝的病案都是绝对保密的,近臣都难以侦知,赵昺如此判断当然多是猜测。可他从忽必烈久未骑马、常卧于榻上也可判断出其股骨头坏死肯定是有了;再有其目浑浊,视物模糊,射猎率不中等描述中,其也可能是得了糖尿病,且到了中晚期,白内障正是并发症之一,导致他的眼睛也不行了。千万不要说其是得了近视眼,一个不爱读书只喜欢跑马射箭的主是不会得上这种书呆子病的。
当下忽必烈的身体绝对是不适合远行的,而其不顾身体衰弱坚持要前往千里之外的中都避暑,赵昺推测其正是在大都久治不愈之下抱着最后的希望前往的,一者希望能得到先祖的护佑让自己能恢复健康,二者就是借助信仰的力量,希冀那些萨满巫医和喇嘛们能让他起死回生。
不过赵昺以为那些巫师和喇嘛及其祖宗并没有能让忽必烈获得起死回生的法力,否则其不会急于处死卢世荣等人,且让剑拔弩张的形势迅速缓和下来。他估计忽必烈也知命不久矣,但其还算没有糊涂,意识到如果加罪于真金,那么自己死后又无新君必然会导致天下大乱,内部崩溃离析。
要知道在现代培养一个继承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真金做太子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并开始参与国家政务。若是将其废掉,忽必烈身体还好的情况下,重立太子再行培养还行,但目前他自知时日无多,已经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太子。且各方势力对于其以汉法选定继承人本就多有反对,再立新太子其地位不稳,很可能被废黜依旧例再立新君。
赵昺想忽必烈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放过了真金,并着手安排后事。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儿子受儒学熏陶太久,养成了优柔寡断的性情,于是便亲自出手杀掉一向与真金不合的理财派,借以巩固其在朝中的地位,试图为其登基扫平障碍,让其这一支黄金家族能永居汗位。
而赵昺除了佩服之外,也只能表示同情。想想若是自己还没有死,但是儿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劝自己禅位,急于登上宝座,这当爹心里得多么的悲凉。可是当下自己即便知道儿子不孝了,却为了大局又不能将其废黜,还要为其着想,替其杀掉忠于自己的老臣,肯定是憋屈的要死还没处儿喊冤去。
根据情报显示真金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爹的一片苦心,杀戮之下却是惶恐不已,竟然忧惧成疾。赵昺对此当然是惊喜不已,显然真金这孩子胆子小就罢了,脑子也读书读傻了,这样的对手当然是最好的了,不过比起其也死了还是差点意思……
赵昺那么高兴绝非是忽必烈濒死这一件事。另外一件是杨琏真迦到杭州后便请示朝廷要在宋皇城之上修建五座寺庙,禅宗大报国寺基址于原垂拱殿;兴元寺于芙蓉殿;般若寺于和宁门;仙林寺于延和殿;藏传佛教寺院的尊胜寺在福宁殿。借以镇压大宋王气,永保大元江山永固,而其这么做就是意在‘压胜’。
赵昺前世并不知道压胜是何意,以为只是和什么捣毁皇陵,切断龙脉是一个意思。现在才明白这玩意可谓是源远流长,早已渗入生活之中。从字面上理解,“厌胜”意即“厌而胜之”,系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
我们接触最多的压胜物,如雕刻的桃版、桃人,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常见而且多的,是厌胜钱,又叫压胜钱,是铸成钱币模样的吉利品或辟邪品。这种钱正面铸有文字如“千秋万岁”、“天下太平”、“出入大吉”、“宜室宜家”等,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供佩戴赏玩。而每到过年家家户户放鞭炮和在门上换桃符,辟邪引福,就是厌胜的意思。
所以说这些是迷信毋宁说是习俗,是大家年终岁尾讨个吉利有个好心情的民间仪式。这仪式延续到今天,不换桃符改成了换贴春联,鞭炮还放,仪式和古人仍差不多,真正的意与古会。非但春节,就是正月十五上灯、端午节插艾蒿、中秋节吃月饼、九月九重阳节喝雄黄酒,也是约定俗成,与古人没有二致,甚至花样还有翻新,这些都有厌胜的意思在里面。但由于是全民节日,喜庆的成分多,那厌胜的成分就被淡化了。
真正的厌胜,是在某一件事上由专业人员来施法,得使用道具,这专业人员就是神婆神汉,道具就是那厌胜物,由专业人员使用厌胜物将这原本好的事情或不好的事情倾覆、抑制、闭藏或堵塞。当下杨琏真迦在大宋故宫上修建的庙宇就是镇压之物。其修建的材料就取自过去的殿宇基石,且杨琏真伽还想将南宋太学内高宗所书《九经》石刻作为寺基,杭州路总管府推官申屠致远极力抵制,使这些石经幸免于难。
赵昺对于这种东西说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毕竟他所在的行业特殊,每每制造新船时要烧香祈福,安放龙骨要披红挂彩,新船下水舾装还要仿照西方仪式摔香槟。这些仪式化的东西自己仅仅视作仪式,再有就是几分美好的祝愿,但是古人却非常重视的,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赵昺就觉得蒙元不仅是欺负人了,而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了,你把宫城烧了就算了,还要建庙镇压,岂不是欺人太甚。当然烧宫城的锅蒙古人一直不背,而事情就发生在临安失陷的次年,公开报道是说民间失火,火星飞到了宫墙之内,将皇城焚毁过半,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火,能将宋宫焚毁过半呢?
故都被焚这是大事,赵昺自然早已获悉,且大家都知道过去的建筑都是以木材为主,因而民间失火是经常的事情,但是不仅他,连臣僚们也都觉这火却烧的蹊跷。要知道宫城四周并无民居,且有高墙阻隔,驻入的全是朝廷的重要机关,一直要向北过了太庙,才有民居和店铺。而太庙之东是中河,有河道阻隔,东岸即使失火,也不会烧到河西去。
临安失陷之后皇宫便作了蒙元官衙,必有军队占领,而且皇宫禁城规模巨大,一组一组楼殿堂阁之间还有花园相隔,不是有势力的人故意四处纵火,又不许扑救,不可能“焚烧殆尽”。凤凰山皇宫禁城有高高的宫墙围着,周围的民居必然还是南宋时的民居,而且必然与皇宫禁城有相当的距离,岂能有“民居失火延及(皇宫禁城)而焚烧殆尽”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昺分析由于当时南宋军队还在其他地方抵抗,那样一个宏大辉煌的建筑群,当然是战争最重要的标靶,抵抗者恢复旧地的精神所在,因而蒙元有焚烧宋宫以绝宋军之望的动机。这一把火可以说为元朝统治者一举了却了心病,对于仍然负隅顽抗的南宋参与武装力量而言,皇宫被毁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不过他们也知此事体大,因而咬定是民间失火引起的宫城失火。
但焚毁过后仍然留下的一小部分,仍然不能让元朝统治者安枕,于是才又有了杨琏真迦在旧址上修筑庙宇镇压和随之而来的盗掘皇陵之事。于是乎也就有了赵昺今日的大练兵,也为他出兵东南提供了口实,免得再在朝堂上大打口水战的麻烦。
如今指望在皇城之上修庙的事情便动兵开战,赵昺指点份量还不够,但是用于制造战前舆论,鼓动朝野士气确是足够了。于是便将这条消息爆料给了《琼州资讯》,当然仅凭这条信息还不足以引发重视,可他手底下还养着帮御用术士呢!
这些人都是专家,便根据文章中提供的信息展开评论,他们从‘专业’角度分析了杨琏真迦在皇城故址上建庙会产生什么后果。结论当然要耸人听闻,称寺庙建成后不仅会镇压大宋的王气,还会压住江南的兴旺之气,使得江南人才凋零,财源枯竭,成为蒙古人的奴隶。
仅凭这些赵昺觉得依然不够,因为还并未触及私人的利益,挑动下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士人们的情怀还行,却很难引起普通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于是乎又有民间的风水大师出来说话声称根据他们的测算及对方位的考证,寺庙建成后不仅江南元气丧失,且会引发大规模的天灾,尤其是那座西域佛寺更会引发瘟疫,江南之地将变成死地。
那时富庶的江南将不复存在,人口百不余一,而鞑子如此做正是因为自知难以杀光江南百姓,便采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想灭绝江南百姓,将肥沃之地变成他们的牧马之地。更有甚者提出恶僧此为不进引发天灾,还能让家中生不出儿子,意使汉人断子绝孙,将天下彻底变成蒙古人的。
而乡间传言更为恐怖,称杨琏真迦为妖僧,其受命施展妖法需要九千九百名童男童女,以这些孩子的精血为水,以肉为土,骨骼为架塑佛像,现在正遣人四处偷盗、抢掠孩童,当下就有蒙古人潜入琼州偷盗孩童。一时间不仅在乡间引发恐慌,也让他们更加愤怒,纷纷结社巡视防备鞑子潜入自己的村寨,更有乡绅向朝廷请愿,要求出兵杭州杀了妖僧,以保社稷。
另外赵昺也接到了不少奏表,他们中有朝臣请求朝廷不可坐视,任由鞑子如其欺辱,当出兵东南,解天下之危;还有民间的奇人异事献策,自告奋勇要做法破除妖僧的恶咒;太后听闻后也痛苦不已,传来懿旨要皇帝采取措施,绝不能任由恶僧胡为,戕害大宋子民。而各军上下也是愤慨不已,纷纷请战要重返江东,诛杀恶僧,回还故都。
舆论汹汹之下,朝中的重臣们也坐不住了,上奏陛下是否要采取军事行动突袭临安,以遏制妖僧胡为。赵昺对于他们思想的‘转变’当然是欢迎的,虽然当前他们只是希望采用一场局部战斗来缓解舆情,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于是他诏左、右相等宰执前来行宫议事,而他们刚到行宫,赵昺就告诉了众人一个更为让人愤怒的消息:
会稽县泰宁寺僧人宗允为讨好杨琏真迦,勾结皇陵天长寺僧福闻公然开掘了孝宗皇帝二子魏惠宪王赵恺的陵墓,窃得一大批金玉珠宝。杨琏真伽一发不可收拾,率领一群蒙古兵和恶僧当下正大肆挖掘陪葬的臣僚、妃嫔和皇子的陵墓,据不完全统计已经不下二十余座,任其胡为的话接下来恐怕会危及诸位先帝的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