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房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林嫔见皇帝无法安寝,替皇帝轻轻按摩太阳穴,将天子的头放在自己胸口上,轻言软语的说:“陛下这是怎么了?见了东宫之后就心烦意乱的,可是殿下身子不好,让您忧心么?”皇帝皱眉不语。
林嫔想了想,又宽慰道:“太子殿下人品贵重,是天子后裔,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再说陛下您舐犊情深,如此爱护嫡子,哪还有歹人敢加害于他?”
皇帝坐起,抵着额头道:“未必。”
荣庆皇帝一共只有四个皇子,皇长子是他做皇子时身边的宫女所生,不到三岁便夭折了。二皇子便是晋王萧琳,最得他宠爱,从小养在身边,虽然母妃出身卑贱,但仍一心将他扶上太子之位,可是如今大势已去,皇帝不得不放弃这个儿子。四皇子萧靳,尚且年幼,不堪大用。太子萧玘,他的第三个儿子,第一个嫡子。他曾经那么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抚摸着王妃的肚子说:“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去求皇兄,立他为世子。”王妃罗华漪温柔的笑着,微微点头,脸颊上泛出一抹红。
她是那么美丽,皇帝萧殊再也没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她美得就像东海的明珠,洁白无瑕,闪耀着柔和华美的光,气质像阳光下蔚蓝的海面。她从不生气,从不忤逆顶撞,除了那次,她脱簪跪地,求皇帝发兵波西,救回永隆皇帝萧远。那个时候,皇帝的岳父元帅罗洪崖率领大军十万,压境波西,定要踏平波西,将永隆皇帝救回,皇帝十道金牌令大军回京,罗洪崖竟置之不理,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的两个个儿子,也唯父是从,决然抗命。皇帝初登大典,拿他们毫无办法,心中虽气,也知道罗氏父子如此不过是因为大女儿嫁了永隆皇帝做皇后,又生了嫡子的缘故。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也要自己接回兄长?她难道不知若是兄长回朝,江山社稷就要交予他人了吗?她置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于何地?
皇帝凝视着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他发现自己读不懂这个女人,她所坚守的令皇帝恐惧和陌生,她娇柔的声音透着坚韧:“此时是收复故土的大好时机,求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救百姓于水火,夺回祖宗的基业!”皇帝气得将书砸向皇后,她仍硬挺的跪着,脸上毫无惊恐之色,再次俯首道:“求陛下!臣妾不是男儿之身,否则宁愿战死沙场,为吾皇分忧!”皇帝浑身颤抖,骂道:“反了!一窝反贼!反贼!!!”
十天后皇帝派将军宋廖前去,解了罗帅的兵权,蒋大军带回。老元帅身中毒箭,全凭一口气硬撑,眼见收复国土的大好机会白白失去,气的毒发,在阵前口吐鲜血,命丧当场。
从此皇帝再不见皇后的面,将她扔在椒房殿,任其自生自灭,连带那还未出生的幼女,也受了冷落,十年后皇后与公主病逝,皇后至死未再见过龙颜,那小公主更是一生没有见过生父。
接着罗氏一门谋反,平叛,锁拿人犯,一颗颗人头落地,一条条人命呜呼,罗氏一门三百四十五人,满门抄斩,除了当时只有十七岁的罗家三公子罗华知,他竟成了落网之鱼,捡得一条性命。此时皇帝想起,仍然心中愤恨,不该放走了这个乱臣贼子。
皇帝的思绪还在十年前那些风云诡谲的朝堂上,战马嘶鸣的沙场上,林嫔柔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都四更了,陛下安歇吧?要不要跟王贵说说,明日就不上朝了吧?”
皇帝哦了一声:“怎么?不知不觉都四更了?朕的精神头还很足呢。”林嫔娇嗔:“万岁,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怎么能跟小孩一样困了就睡,不困就不睡呢?”
皇帝微微笑起来:“就你会治朕,心疼朕,不过今晚朕是真的睡不着,美人你先安歇,朕出去走走。”说着便要起身。
林嫔一把拉住:“万岁不睡,臣妾也不睡。”她转着眼睛想了想,笑道:“不如臣妾跟陛下讲讲新鲜事解闷儿吧?”
皇帝在林嫔脸上捏了一把,点头道:“好。”
林嫔道:“京城近日来了个活神仙,据说是三清山上下山的道长,足有三百多岁了。”
皇帝笑道:“可见是胡扯,凡人谁能活到三百多岁?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傻瓜。”
林嫔不依:“陛下听我讲完嘛。这个活神仙名叫一阳真人,天文地理,前世未来,无所不知,京中权贵,纷纷与他结交,寻他看相问事,无一不准呢。”
皇帝道:“江湖术士,若不会唬人,拿来糊口的嚼谷呢?”
林嫔撅着嘴:“皇上,您这样,臣妾没法讲了!”
皇帝哈哈笑道:“好,朕不说了,只听你说。”
林嫔这才高兴,继续说道:“前些时我堂兄也想请他给刚出生的侄儿取个名字,可是老神仙被驸马请去了不得空,但是老神仙从驸马府里传出话儿来,将孩儿的名字起好写在纸上递了出来,连孩儿的八字都算的一模一样,可见是个活神仙呢?”
皇帝收了笑容道:“你说他在范涤府上?”
林嫔答道:“是啊,不过今夜驸马举行宴会向群臣举荐老神仙,也邀了我的堂兄呢。堂兄说先生给起了这么好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答谢……”
林嫔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范涤遍邀群臣作甚?连你堂兄这末微小官都下帖子!”
林嫔听了赶忙顺杆爬,为堂兄求官:“那还不是看陛下疼爱臣妾的缘故,堂兄只是个七品官职,若不是陛下的缘故,怎么能得驸马的青睐?”
皇帝起身,一叠声的唤王贵:“更衣,出宫!”
林嫔还要多问,皇帝已经走出寝宫。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带了两个贴身侍卫,趁着夜色,四匹骏马翩然出了宫门。
宫门外夜色正浓,天上乌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侍卫举着火把,映红了皇帝冷冰冰的脸。
“王贵,打听出来了吗?”
大总管王贵答道:“回陛下,在听风楼。”
皇帝一勒缰绳:“朕倒要看看,范涤竖子,又想如何祸害朕的儿子!”
说罢一甩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