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就是不祥的代表……
我出生时,是满天的火光闪耀,天边火红的烟霞三年不散,满山的凤凰花一夜开放,这本是吉兆。
可也是因为我的出生,大地亢旱三年,饿殍遍野;我的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战死疆场;与我同日出生的孩子,因为受不了那庞大的能量,全部命丧黄泉。
族人憎恨我,他们说我是不祥的代表。不配赐予族谱,凤凰以火为尊,我却被赐名雪。
一只叫雪的凤凰,多么讽刺的名字。
其实哪里是这样,若不是下了手脚,我那骁勇善战的父亲怎会战死沙场,我的母亲又怎会因为悲伤过度导致大出血而难产,只因为我是前代族长的嫡女,说白了就为了名,为了利。
可惜纵使有千般算计,在我血脉成熟的那天还是失败了。
远古血脉,至尊无上。
族长之位,非我莫属。
其实我并不爱那个地位,太累,太恶心。
步步为营,勾心斗角,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所以我把权利分四份交给四位长老,自己离开凤族在世间周游。我爱凤凰花,便在一座山上种满了凤凰花,日日夜夜流连在此。
直到遇见了他们……
瑾一和……寒翎。
我本是仰躺在凤凰树上睡觉,他们两个从天际飞来,带来一阵剧烈的狂风,未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我从树上狼狈的跌落下来。
也许是没睡醒有些发蒙,我在空中呼啸着坠下,却忘了,我本是会御空而行的。
猛然间我掉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墨蓝的瞳孔,银白的发色,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浅的暗香。
他抱着我站在地上,轻轻的放下我“姑娘得罪了。”
在几步之外,亦有一个男子,青衣黑发琥珀瞳,俊逸洒脱“在下与他有些恩怨,一路奔波而来,却不想惊扰了姑娘,罪过罪过。”
我无奈的叹息着“你们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只是这里我下了结界,每逢十五才会打开结界,你们正好在十五的末刻闯了进来,要想出去,无论怎样都只能下月再论了”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姑娘?真的如此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试试,若是能出去我定不阻拦。”
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不了,我们相信姑娘。”
我挑了挑眉头,回头看着他们“不要叫我姑娘了,我叫雪,你们叫我阿雪就好。”
“那……阿雪,在下瑾一。”
“寒翎。”
和他们的初次见面,我一直记得。
记得在那参天的凤凰树下,有寒翎的清冷,有瑾一的洒脱。
那一个月,我们对酒当歌,畅谈数夜。醉了,便席地而卧,大梦三生。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我明明只交流了一个月,却在几天内成为知己好友,好像有根线,牢牢的牵住了我们的今生。
一个月后,我接受了他们的邀请,走出了我居住了四十年的凰羽山。
三人行,行的是天长地久。
三人约,约的是沧海桑田。
我们没有过问彼此的身份,全部默契的保持了缄默。因为我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揭露身份的那天,就是我们分开的那天。
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十年。
我们去过凡世,收起了一身的仙力,尝试着凡人的生活;我们闯过天庭,将老君的美酒抢的一滴不剩,气的他跳脚;我们去过龙宫,在金碧辉煌中鉴赏古玩珠宝。这些事多半都是我和瑾一来办,寒翎只是冷着脸站在一边,可若我们真的闯了什么篓子,寒翎总是有办法替我们善后。
我们走过无数的景色,我却只记得那小小的夕阳后。
那天正是火山爆发后,漫漫的岩浆映红了天边,与天边的红霞相互映衬。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烈酒。瑾一那天不知为什么,酒量特别浅,喝了几杯就倒在了远处的石头上,只剩下寒翎和我继续看着天边。
那天的夕阳很红,照在寒翎银色的发上,就连他冷漠的脸庞也镀上了一层暖色。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对视,我从那双冰冷的眸中看到了一片绯红,那是我的倒影。
一切都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当他把那支亲手雕的火凰花的簪子插入我的发中的时候,当我轻轻靠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当我看到醉了的瑾一在石头上流下一滴泪的时候,一切都清楚,一切又不用说清楚。
不说清楚,就还是三人行的日子。
不说清楚,瑾一才会拎着酒杯,嬉笑着对我说“祝你们幸福。”
我贪婪的,奢侈的享受着这段生活,对于我不祥而悲哀的生命而言,这是我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所以,林芷的出现,让我大惊失措。
我们没问过彼此的身份,可我能大概猜到他们的身世。
只是我从没想过,寒翎,竟是天地之主,是三十三喜善天的帝君。
我也没想过,林芷此次来是为了找寒翎回归,迎接大婚。
林芷,就是新娘。
我像个孩子那样紧紧的牵着他的衣角,我怕他会离开。
他紧紧的抱了我一下,他说他哪也不去,他要用余下的分分秒秒,与我创建美好的回忆。
我信他。
后来,林芷在他面前跪了十天十夜,终于换得他的许肯-----恳请他去无望海,找来枉生花剔除她对他种下的情根。
他应了。
他说,等着我。
他说,我会回来的。
他说,我会用一生来伴你。
我信了,完完全全的相信了,他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
可谁想到这次离别,竟就没有了下次见面。
他没有回来,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在原地,等了他整整三十年,可是仍没有他的消息。
我拜托瑾一,带我去找他,我们便踏上了艰难的寻找路途。
帝君之所,岂是那样好找的?
这一走,又是三十年。
收到埋伏时,我不是没嗅到那股刺激的血腥味。
那是寒翎的味道……
可我知道,他要结婚了。
既然已经要结婚了,我又何必再去找他?
那呼啸而来的利箭,我没躲开。
我却没想到,瑾一会为我挡下那支箭。
红色……漫天的红色……
我最爱的红色,在那一刻是那么狰狞。
不……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因为希望太大,是不是因为我要的太多太奢侈。
所以,上天才这么残忍!
所以,要夺走我所有珍惜的人。
我爱的人,爱我的人。
他们纷纷离去……
我只是想,不那么孤独,我只想有个人陪我啊!
泪水流了下来,一股力量撑着我站了起来。
我拥有的已经太少了,我不能再失去!
阴阳转命舞,是洪荒时代,最原始古老的那只凤凰所创造的。
他有着不死的生命,有着无边的法力。
却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所以,他以性命,以血脉为代价,救活了他的爱人。
凤凰血脉,也因此传承了下来。
生死各有天命,阴阳转命舞已经违背了天理。
所以,注定是魂飞魄散的代价。
当我站在那里时,我便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我不悔。
我是那么感谢自己的血脉,这样,我才能救他。
我听见他的嘶吼“不要!”
晚了,瑾一。
瑾一,这辈子我没有爱上你,而我,也没有了下辈子。
所以,请你带着我的遗迹,代替我,去看这大好河山。
瑾一,我会陪着你,一直。
力量渐渐消失,我听见了远古的呼啸。
那位祖先,又是怎样从容的赴死呢?
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依然坚持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
三十年来未曾放下的簪子。
他的亲手雕的簪子。
我们幸福唯一的见证。
我离去了,我寻累了,我不想再挂念了。
瑾一,帮我物归原主吧,我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了。
身体变得好轻,心里也好轻松。
这就是死吗?
瑾一,寒翎走了,我也走了,你会寂寞吗?
不要寂寞,不要孤独。
我走了,可我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命。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瑾一,寒翎,再见了…三十三喜善天上,是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的天帝寒翎的大婚,正在今日举行。
只是一片喜气洋洋中,又有多少的虚情假意,又有多少勾心斗角掩盖在鲜红之下。
林芷穿着鲜红的嫁衣,做在屋中,华丽的红盖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得意。
没错,无论谁如果能嫁给天帝,怎样得意都不为过吧。
凤凰族的嫡系又怎样,没有实权,你注定败在我的脚下。精致的妆容下,有一抹掩盖不住的恶毒。
“参见帝君。”侍女的声音响起,她转身看去,正巧看到了寒翎的身影。
“我来看看,婚礼就要开始了,别出什么乱子。”冷淡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喜悦。
“是”林芷看着他身上仍是一身蓝衣,不由说到“寒,你不去换衣服吗?婚礼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吗?”
寒翎冷酷的说到“不想换,穿这身就可以了,还有,叫我帝君。”
林芷的手紧了紧,又张了开“是,帝君”
“嗯。”寒翎答应着,又走了出去。
林芷的脸突然变得十分狰狞,他还是……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女人,然后又变的得意——不能忘又怎样,今天与他成亲的,到底还是我。
礼乐响起,帝君携后共同走上一千零一阶的高台,七七四十九只鸢鸟在空中盘旋,百官跪在地上朝拜。林芷的脸上充满了得意,倒是寒翎,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反倒沉默的吓人。
“……应天地之承,受万物之祝福……”礼官的话喋喋不休的响在他的耳边,他却只是望着远方,墨蓝的瞳孔中有着深深的思念。
“请帝君帝后接管龙凤双佩。”只要接下来龙凤佩,就代表礼成,林芷从此以后就是寒翎的帝后,受天地的祝福。
“慢着,我的礼物还没送到,你们就礼成了,太不够意思了吧,好歹也要等等我吧。”大门被一阵狂风刮开,从门后踏出了一个翩翩少年。
所有的人都偷偷的看向少年,看看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在帝君大婚之日搞破坏。
“瑾一。”“瑾一?!”两个声音响起,一个沉郁惊讶,一个清脆惶恐。
“怎么,不欢迎我?”瑾一穿着一身白衣,却偏偏要在衣角处染上红色的印记,让他平和的气质中掺入了几分妖魅。
“瑾一……你怎么来了。”林芷慌张的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我怎么来了?林芷,你是想问我怎么没死吧?”瑾一风流的笑着,笑语却令人不寒而栗“放心,我不是来破坏婚礼的。我的好兄弟结婚,我是来送礼的。”说罢便从衣衫中拿出一支带血的雕花的簪子,扔给寒翎“喏,新婚愉快,这是我和阿雪的祝福。”
寒翎看着那根熟悉的簪子,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这根簪子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阿雪呢,她在哪里!”抛弃了原本的孤傲,他着急的像个要糖的孩子。
瑾一向外走的步子顿了顿“本来不想说的但爷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好!寒翎啊,我就告诉你吧。”他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阿雪死了!她死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阿雪这天地间血脉最纯正的凤凰,凤凰浴火重生,世间本没有什么能够杀死她的“瑾一,你不要骗我!”
“没错,可若是阴阳转命舞呢?”
“不可能……不可能……”寒翎使劲摇着头“阴阳转命舞需要极其强大能量和血脉之力。阿雪她……她……”寒翎不愿意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阿雪她,是天地间血脉最纯正的凤凰啊!
“寒翎,不要骗自己了,阿雪她走了……为了我……”
“为了你?”寒翎的眼中冒着冷光“你做了什么?”他飞身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瑾一!”
瑾一丝毫没有害怕“寒翎,你好意思说我?我再不济,也不离不弃的陪她三十年!这三十年,你在哪里?你知道她找你找的有多苦吗?!”他推开寒翎理了理衣袖“不错,阿雪是因为我而死,哪怕不是这样,阿雪也迟早丧命!”
“什么?!”
“不错,阿雪本是不会死的,可是你知道吧,凤凰的涅盘之力,若是有龙血混入,便不再有效。”
“不可能,纵使需要龙血,可那也要看纯度啊!以阿雪的血脉纯度,怎么可能会因此受伤呢!”
“我们接到了消息向这边赶来的时候收到了伏击,阿雪没注意到,可我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寒翎啊寒翎,若不是因为担心龙血破坏,我又怎会受伤,阿雪又怎会因此丧命!”
“寒翎,天地间血脉纯度够的,唯有你寒翎!也就是说,唯有你寒翎才能伤害她!”
“不可能……”寒翎眼中的神采迅速消失,他阴沉的看向林芷“是你吧……”
林芷颤抖着申辩“不是……不是我!”明明……明明说瑾一已经死了啊!为什么死的却是那个贱人!
“除了你,还有谁能弄到我的血,林芷!”
“帝君饶命!饶命……”林芷被寒翎掐住了脖子,漂亮的脸上全是惊恐。
“砰”林芷掉在地上,刚刚喘了几口气,就听见寒翎冷酷的声音“带下水牢监管,十日后行五马分尸之刑!”
“帝君!你怎能这样!我和她一样爱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林芷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殿上依然死寂,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这两个人,寒翎和瑾一。
寒翎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簪子“我还是不信,阿雪不可能走!”
瑾一笑了,他伸出自己的手“寒翎,你看着。”火红的凤凰从他身后腾空而起“感觉到了吗?炽热的温度,鲜红的火焰,奔腾的血脉,寒翎,你应该比我还熟悉吧。”
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寒翎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是阿雪的气息,可是……却在瑾一的身上。
“阿雪死前,把她的一切都给了我。她的血脉,她的生命,她的能力……寒翎,你是可悲的,你知道阿雪死前说了什么吗?她让我把簪子给你,她不想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可我却能感觉到她在我身边,我会带着她走遍天下的。寒翎,你会带着你的悔与恨,度过你漫长的岁月的!”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寒翎站在那里,呆呆的……沉默的……
什么时候,寒翎抬起来头,仰天长啸,泪水布满了俊逸的脸庞,与此同时,人间乌云密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那雨,下了整整三个月。
那雷,直破天边云霄。
帝君悲,万物泣。
三月后,乌云退开,天上再没有寒翎帝君,只有一个叫寒翎的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