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眼睛看不见,所以都是雪儿在一旁提点,但是追来的人仿佛杀不完一样,一拨接一拨。
心中本就郁结,加上累了这半日,桃华猛地突出一口血,背上中了一剑。
倒下时依稀听到七公子的声音,还有许多人口中喊着:“将军。”
醒来时周围很安静,想睁开眼,却传来一阵剧痛。
一时脑子混沌,半晌才想明白。原来是他划了自己的眼,那个忘了五年,记起就是伤痛的人。
他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张脸毁了自己一双目。实在是冤枉得很,明明费尽心思替她寻药配方,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还笑得出来,看来那个人在你心里也没什么分量嘛。”七公子慵懒的声音传来。
桃华想开口,喉咙一阵干痒。
有人托起了她的头,将水杯递到她嘴边,温热的水划过喉咙,舒服极了。
“我以为你不愿意醒了。”七公子放下茶杯,却仍旧让她的头枕在肩上。
“每次破落不堪的时候就会遇见你,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倒霉。”桃华轻咳了两声。
七公子皱了一下眉:“原来就有病根,现在愈发难治了。”
“你怎知我原来有病根?”
“你当我这些年习武是白练的么?”
“连你都看出来了。”桃华苦笑。
“演技实在差了些。你只知道担心他怎么想,可知道那一剑差点要了你的命。”七公子带了几分怒气,却又不太敢发作。
“他是流水无情,我落花有意做了一场空。你笑我也是应该的。”桃华说了几句就咳起来。
“你先休息,过去的事就忘了。”依稀听见七公子起身,桃华松了一口气。
“姐姐。”雪儿的泪滴在她手背上,滚烫的。
“你的手好了没?”桃华摸索着雪儿的手,已经结疤了。
“已经好了,姐姐你的眼睛……”
“我睡了多久?”
“五天,七公子日夜守着你,脾气坏透了,连清心都不让进来。”雪儿好不容易止住了哽咽。
“清心?你拿那香袋给我闻闻。”桃华想起什么,背脊有些发凉。
“姐姐,这香袋有问题吗?”
桃华躺下去,七公子果真细心,知道她喜欢软软的枕头,可以把整个脑袋埋在里面。
“你叫她来见我。”
“可是……”雪儿欲言又止。
“怎么?”桃华眼睛包着纱布,看不清雪儿表情。
“不知为什么,七公子把姐姐受伤的怒气全发在了清心身上,现在清心的脸,怕是不能见人的。七公子也不让她靠近你的屋子。”
“左右我看不见,你且叫她进来。”桃华心知肚明,却诧异七公子的绝顶聪明。
“姐姐。”清心声音怯怯的,好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这声姐姐我实在担不起。”桃华拿了枕头半靠在床上。
“是清心迷了心窍,可是我不后悔。姐姐要打要罚,清心绝无怨言。”
“你当我是你家公子,有什么资格打你?我只是奉劝你一句,你所失去的,上天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换作是写忧,自然也是这个理。不要到最后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清心半晌没有言语,桃华知她心中怨念一时难以除去,只好挥挥手让她下去。
这几日七公子并不常来,可吃的用的都样样顺心,下人们也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桃华慢慢熟悉了环境,一个人也能走到院子里了。
本想问问七公子眼睛是否能再看见,可他却越发忙起来,连进院子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每天晚上倒是能听见他的箫声,低沉抑郁,也不知他犯的哪门子愁。
桃华想来叨扰他这么些日子也该告辞了,可连雪儿也找不着机会跟他说一声,若就这样走了,未免太失礼,于是就这样拖了大半个月。
那日院子里依稀听到鸟叫声,桃华好奇便一个人摸索了出来。因为嫌麻烦,桃华屋里的一个丫头都没留。
“雪儿,雪儿。”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桃华便知这丫头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摸索着在石桌子旁边坐下,几刻钟后又不安分地随着鸟叫声寻了去。
那鸟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高高的挂在树枝上,树下恰好有一口井。
桃华估计了一下高度,施展轻功飞上树枝,虽然眼睛看不见,可身体的灵敏度还可以的。
手摸上去,原来是个笼子装的鸟,还以为春天就来了呢。
桃华手扶在鸟笼上,那鸟儿却用力啄了一下她的手,一时受了惊吓便从树上摔了下去,心想这一下去可够疼的。
没想到半途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那人身上依稀有桃木的味道,桃华本能地推了一下,那人瞬间僵住了身体。
“你是谁?”桃华大半张脸都被白绫覆盖住,那味道让她不安。
半晌没人回应,桃华又问了一句。
“你想是谁?”七公子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总算有时间进我这院子了。”桃华松了口气,依稀却有些怀念刚才的怀抱。
“你盼望我常来看你?”七公子语气雀跃了许多。
“可不是,这么大个院子就我一人,无聊死了。”
“我怕我来了,你便嚷着要走。”
桃华惊异于七公子的通透,她本有意说起这件事,现在却不好开口了。
“我这眼睛还看不见,怎么舍得离了你这神医。”桃华打着马虎眼。
“你的眼睛一时半会还看不见,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它。”
“有你这句话我还担心什么。”
“公子,霍将军有请。”门人来报,并未避开桃华。
“怎的连骠骑将军也认识,往后我可不能再对你无礼了。”
看着她强颜欢笑,七公子脸上冷了七八分:“我出西域的货若是没个靠山,怎么应付那些关卡?这将军受了重伤我救过他一次,如今卫青大将军去世,想必吩咐我去采购些东西陪葬。”
“你做你的,跟我解释什么。”桃华本来是个玩笑,没想到七公子正儿八经地回了她,反倒弄得她没意思。
卫青去世,恐怕整个朝廷都要改他一改。
卫氏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卫皇后又不得宠,现在指着的就只有霍去病了。
可单单一个霍去病如何应付得了朝中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小人。
皇上对太子本就心生嫌隙,加之江充等人从中作梗,李夫人又正得宠,恐怕往后刘据的日子不好过。
桃华思量了许久才苦笑一声,她吃的是百姓饭,操的哪门子天下心。
将来谁做皇帝都与她毫无干系,只是太子若被废,他又该如何?
“姐姐,想什么呢?”雪儿突然跑进来,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跑哪去了?”
“闻闻香不香,我看你这些日子胃口不好,跑了好多地方,把长安城好吃的东西都买来了。”雪儿招呼人把东西摆在桌子上,远远就能闻到香味。
“是你自己嘴馋吧。”说不感动是假的,从小到大,谁能对自己如此,想来很多人是抵不上一个畜生的。
“怎么今天又叫来这么些丫头守在门口?”雪儿嘴里塞得满满的,有些口齿不清。
“你慢点,不知是谁挂了个鸟笼在这,我上去看了看,却不想差点摔下来,亏得七公子救了我,他定是怕我再出意外,所以派人来守着。”那刚才接住自己的人必定是七公子了。
“都怪我,不该贪玩的,要是姐姐再摔了,雪儿该怎么办?”雪儿吧唧着嘴,桃华不用看就知道那副委屈要哭的样子。
“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见不得人哭了,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桃华站起来转了个圈。
晚上依旧听到熟悉的箫声,桃华睡不着便起身站在窗前听,声音不远,像是站在院子里吹的。
“七公子。”桃华轻唤一声,箫声戛然而止。
“七公子?”
“你怎知我要来?”七公子已然进屋,站在她身后,桃华有一丝狐疑。
“不是你在吹箫吗?”
半晌听不到回答,依稀觉得有道冰冷的视线看着自己。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打算的是杀了宋一克后离开长安。”七公子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七公子聪明过了头。”桃华摸着椅子坐下。
“他跟江充等人勾结,以你一己之力根本杀不了他。”
“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眼睛,或许胜算会大一点。”
“就算你没受伤,就宋一克一人你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有羽林军。”七公子语气有些硬,对宋一克的功夫他一清二楚,绝不会让她白白送死。
“那师傅的仇就不报了吗?”
“我会帮你,只要你听我的,不要一意孤行。”
桃华思量一番,点头答应,七公子才安心离去。
这晚桃华睡得很不好,梦中老是出现木云决牵着写忧的手笑吟吟地对她说:“影儿,你叫我彧哥哥,就唤写忧一声姐姐可好?”
桃华不肯,木云决就板着脸,不再理她,这时胸口传来的剧痛将她惊醒。
窗外一轮圆月当空,怎么偏偏这时忘了?
“姐姐!”雪儿急匆匆跑进来,背起桃华跳出院子。
深夜的长安街异常宁静,桃华满脸泛着红光,有了师傅的内力,应付裂面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痛苦,只是这次受了伤,所以艰难些。
疑似狼叫的声音传来,雪儿捂住耳朵,束手无策。
桃华在树林里穿梭,头上已有几处碰伤,雪儿想去拉扯却还没靠近就被内力挡了回来。
突然一身玄色衣服的人出现,一只手死死抱住桃华,另一只手居然在给她输内力。
狂躁的桃华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反而从体内发出一道光圈,抱着他的人被弹开,掉在地上,雪儿这才看清那人是木云决。
嘴角带着血丝,木云决拿出萧,低沉忧伤的旋律倾泻在夜空里,桃华愣住了,四处张望。
趁此机会,木云决上前点了她的穴道,替她调理血气。
桃华醒来时仍旧躺在房间里,仿佛昨晚只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