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我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外面已经下雪了。我现在身处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夜幕刚刚降下,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况且还下着雪。雪已经到脚踝,拉着皮箱很难走。有好几次我差点把皮箱给丢掉。
我并没有在县城里呆多长时间,就搭着一辆运菜的三轮车向那个小镇驶去。司机没有收我的钱,他说顺路,这批蔬菜有可能由于天气的缘故卖上好价钱。他没有像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问我是干什么的或从哪个鬼地方跑过来的,就凭这,我对他感激不已。他一直都在谈他自己的事。他大部分话题是他温室大棚里的蔬菜的长势,比如西红柿长得怎么样,丝瓜长得怎么样,茄子长得怎么样等等。他还把马铃薯比喻成灰姑娘。嘿,有意思极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到他的温室大棚里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有意思。他还跟我说,如果我哪天有兴致可以帮他给蚕豆施肥。我便一口答应了。他显得很高兴。
来到小镇,已经是深夜了。由于下雪,整个路程所花的时间比平常多了近两个小时,有好几次三轮车差点滑进河沟里。与那个司机告别之后,我就往家走去。我需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穿过几条马路才能到小镇北边的一个门口种有三棵大杨树的地方。
只有在小镇的某个十字路口才有路灯,其他的地方全是黑洞洞的。雪还在下,厚度已经没过脚踝,这就导致了你不得不用全力才能把混账皮箱拉走。每走几步我都得休息一会儿。你几乎无法忍受在这种鬼天气下还拖着该死的皮箱。
整条大街没有一个人影,每扇大门在关得紧紧的,只有个别窗户还透着光亮。那肯定是某些孩子害怕黑暗。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总是亮着灯才能安然入睡,而老妈总是偷偷地在半夜把我床头的灯关掉。我对此一清二楚。我现在仍然胆小,但对黑暗的恐惧稍微有些缓解,偶尔我会瞪着黑洞洞的房间直到天亮。
我把耳罩从耳朵上摘掉,塞进衣兜里。我已经满头大汗。我后悔把雨衣穿上。这种雨衣是皮制的,不透气,让你的身体像放在火上烤一样。我的后背全是汗。鞋子已经湿透了,与赤脚无异。
我停下来。有一户人家没有关门,灯光照得很远。那是一家专门做陪葬用的衣服、物品等。一个老头正坐在一条高凳上给一匹纸糊的白马点眼。纸马栩栩如生。它只有眼白,没有瞳仁。给纸马点眼是一种很精巧的活。他周围已经有五匹完整的马儿,还有一匹彩色的马。各种大小的男女僮子堆在一起,还有一个花轿。我想进去和老人聊一会儿,问问他怎么才能用纸做成一匹马。但我确实是赶时间。因为离家已经不远了。如果哪天我实在无聊透顶,我一定会过来和老人聊天,并帮他给纸马点眼。
我大约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我没有立即敲门。我站在门口把身上的雪消除干净,然后我坐在皮箱上。爸妈已经睡去很久了。我在思考,如果我把门敲得“咚咚”响,老爸会不会只穿一条混账裤衩大吼着跳出来。如果老爸知道是我,并在三更半夜从学校逃出来,他肯定会一边往肚子里灌着白酒一边拿着藤条大声嚷嚷着教训我,然后惹得街坊四邻全都跑过来看热闹。这些,我体验过。虽然你已经有能力和老爸干一架,但你却不能真这么做。老爸已经五十多岁了,快成一个老头了,你有各种理由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必竟现在还在下雪,天冷得能把任何东西冻成混账冰棍。
我把耳罩从衣兜里拿出来,拉大,戴在耳朵上。我越来越感到寒冷难耐。我屁股下面潮糊糊的,皮箱上的雪已经融化,而我就坐在皮箱上。此时,我想起了老金的混账棉垫子。是的,你还真不如坐在混账水盆里舒服些。
老唐李的信还在我衣兜里。我直到走之前都没有找到邮局在什么鬼地方。或许那个城市真的没有邮局。只有等到一个晴朗的日子我才能到小镇上把这封信寄出去。如果老唐李在这儿的话,我肯定要找他聊聊,给他一个拥抱。我掏出信,由于天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把封读了一遍。我的声音很小,只有我自己能听到。我怕把爸爸吵醒。现在我却能听到老爸的鼾声。透过窗子,你能感觉到里面温暖无比。
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的一些鸟儿在树梢上不时扇动翅膀的声音。总有个别独孤的夜行者在此时唱着梦魇。
“老阿连,你还好吗?”我在心里自言自语,“现在你是不是睡在温暖的被窝里?不,你正泡在冰冷的水里或被深深地埋在地下。那里比门外要寒冷得多。其实,你可以在旁边生一小堆火或找一个烧着炭火的烤炉。无论你没有穿袜子还是只穿一只袜子,你的脚都不会因周围的冰冷空气而被冻得麻木,它会像放在妈妈的怀中一样,温暖无比。”
“老阿连,我亲爱的哥哥,你知道如果春天来了田野里麦子的长势吗?就是你周围那些绿油油的东西。它们在冬天委靡不振,而到了春天就会焕发生机。我在想,如果哪天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我一定会在房子的周围开垦出一大片麦田,然后把你放在上面。这样的话,我就永远不会对麦田说再见……”
老黄来了,它一直卧在我旁边。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已经坐在皮箱上睡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