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西院儿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排顺街南房森然地矗立在夜色中,她跟在源初身后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这地方许久不曾来,变化倒也不大,转过头,目光落在西边那三大间前后带廊灰砖红瓦楞铁顶的洋式房子上。透过窗子,隐约看见橘黄灯光下几个模糊的人影。
一阵均匀的脚步声响起,宿安回过神来,望着游廊转角处那一排穿粉色衣裳的少女。“四少爷吉祥。”她们动作整齐地福了福身子,又一齐低下了头。为首的女孩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语气轻柔地说道,“夫人请四少爷前往水寒阁一叙。”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说完,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女孩,眼底隐着一丝不安,“我先带你去若琛那儿。”宿安点了点头,他却仍不放心似的望着她,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柔声道,“今天人多,别到处乱跑,我很快就过去找你。”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担心我走丢啊?你家这宅子,说不定我比你还熟呢。”她眨了眨眼,倒是全然不在乎身旁少女抬头的瞬间那诧异的眼神。
水寒阁是位于那府南边的一处别院,地方虽不小,但是平日里除了两三个扫洒的丫鬟之外鲜有人至,满院的花草倒显得颇为凄清。透过镂空的窗子,可以看见丁香花开得极盛,穿过月亮门,清幽的香气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晚风,令人心旷神怡。
“娘亲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妇人纤长的身影立在一处花圃中央,黑缎似的长发只用一根浅蓝色丝带随意缚住,她闻声缓缓回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听闻你阿玛为你订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他一怔,紧紧盯着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在月光下精致得无可挑剔,却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那冰冷的表情倒是像极了今晚的月光。
“那娘亲有何想法?”他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反问道。
她转过身,继续漫不经心地修剪枝叶,语气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儿,但是你也知道我一个汉人女子,又非名门出身,整日里除了侍弄花草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她顿了顿,“或许我给不了的,别人可以。”
手指不知不觉紧握成拳,眼底的光芒又暗了几分,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什么也给不了我,所以刚把我生下来就搬进了水寒阁,把我交给别的女人抚养,让我唤别的女人一声‘额娘’?”
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来,浅蓝色的长裙外着了一件纱质罩衫,她定定地望着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初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锋利的目光直直望着她,仿佛要一探究竟。她微侧过脸,别开他的视线,不自然地道,“为了你的前途,不要在这件事上拂逆你阿玛的意思。”
“孩儿明白了,孩儿告退。”他颓然地低下头,转身离去。前途?他自嘲地笑笑,果然,她在乎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幸福。
她怔怔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夫人何不把一切都告诉少爷?这样默默地为他付出换来的却只是猜疑和误会值得吗?”
“蓉儿,你不懂小初他是个多倔的孩子,他若是知道了,定不愿意踏踏实实地接受这一切,那我的努力,岂不全都白费了。”白蕖微笑着望向身后的少女,“若琛送过来的君山银针还有吗,去为我沏一壶可好?今日有些乏了。”
“是,夫人。”女孩略一颔首,深深看了一眼那单薄的身影,把所有不甘都藏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