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在这个洞里绕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然地朝着下一个洞走去。我们就好像走在一个永无尽头的长廊里,每一个山洞都会给我们无法预期的惊喜。我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最终见到我们希望见到的东西,得到想要得到的结果。但当我们把油灯照进接下来那个洞口时,这种幻想消失不见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
与前面几个洞不同,这个洞口处竟然安了一个简易的木门,但那门并没有上锁,只是关得很严。包爷上前用力拉了一下,没有拉开。抬头一看,有一块类似三角钢的东西固定在石壁上充当门框的作用。包爷伸手向里面推去,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与此同时,霉味气浪般扑面而来。
刚进到里面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恍惚间以为自己走进了梦里,或者刚从一场梦中睡醒过来。眼前所见根本无法跟方才那几个山洞联系在一起。旁边的“花瓶”和冯小嘉几乎同时发出了“哇”的惊叹。我们几个男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欧阳甚至使劲儿掐了自己一大把,最后都迟疑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但我迈脚的时候总感觉怪怪的,因为地面上铺着一整片虎皮色的厚绒地毯。门口位置摆着两个一人高的大鞋架,一个是空的,另一个上面整齐摆放着同一样式的深色拖鞋。再往里走去,靠墙整齐地摆着二十几张单人床。每张单人床上的被子都叠得像豆腐块一般整齐。靠在墙角的一张床上落满了黑糊糊的铁锈。我举起灯抬头朝这张床的上面看去,一米见方的铁窗堵在这张床斜上方的通气孔上。
郑纲在单人床上拍了拍,床板上的蒲草和褥子很软,郑纲这么一用力,灰尘随之便飘满了半间屋子。
“那是什么?”
随着郑纲在那床上的拍打,床头豆腐块下面露出了红色的一角来,眼尖的“花瓶”看见后指着那豆腐块便这样喊了出来。她见我们正用看精神病患者的眼光看着她,便不耐烦地走了过去,一把推开那床头上的豆腐块。一个稍微有些退色的长方形红色硬纸折子露到了外面,那绝对不是存折,我们把油灯凑得近些,看见了那红纸折子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写着——“囍”。看起来,像是一个喜帖。
“花瓶”把那红折子拿了起来,好奇地翻开,啧啧了一声说道:“还是手写的!”随后便照着读了起来,“送呈汪三兄台启,谨订于公元2000年,即日,成浩天与叶小眉……”
“花瓶”正用夹杂着好奇的声音念着,忽然我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撞开,险些摔倒在地,随后就听见“花瓶”被吓得喊叫了一声。那喜帖在一瞬间已经到了包爷手里,在微弱的油灯照射下,包爷颤抖着粗大的双手把那喜帖微微展开,我能看见,他腮帮上的肥肉正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整个下巴都随着一起颤抖着。他突然把嘴巴张得很大,放声号啕大哭了起来。那声音,如洪钟一般振聋发聩。郑纲赶忙过去捂住包爷的嘴巴,被包爷甩开膀子推到了一旁。我第一感觉就是包爷疯了,我们三个男人全部拥了上去,把包爷狠狠地按在了床上。包爷用力抓着床板,依然号啕大哭着,那哭声,让整个山洞都随着颤抖着。郑纲直接把自己的胳膊塞在了包爷嘴里,随后便看见郑纲脖子上的青筋暴涨,他忍着剧痛,但一声都没有吭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包爷心力交瘁地翻了个身躺在床上,脸上流满了泪水,喜帖也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仔细看着。
送呈汪三兄台启
谨订于公元2000年,即日
成浩天与叶小眉以“天脐”心为见于此万顷草原大婚。
浩天小眉敬邀
我明明白白看见,那两道用以划字的横线下面写的是“天脐”两个字,一看便知,本是要写“以‘天脐’为见”,后来改成了“以心为见”。除此之外,在请帖的旁侧,用细笔字另写了一小段文字:
汪三兄:
感谢一路来的照顾,若没有您照顾,我和小眉恐怕早已如其他兄弟一样死于非命。
小眉一路追随我而来,如今却为我断了一条手臂,我心里愧疚万分,决然不敢再去冒险。虽然“天脐”已距我们只有一步之遥,但我着实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怕失去小眉,怕自己会死。
到子时恰好是小弟农历生辰,小眉也是此时出生,这或许就是难得的缘分,就是上天的馈赠。
汪三兄待我如亲弟,请汪三兄与天地一并,为浩天和小眉证婚。
另,一路如此凶险,劝汪三兄止步。
弟:浩天
成浩天,是包爷的大名。只是据说自打他头上多了那个包子似的褶子后,别人对他只有两个称呼:包子、包爷。
之前包爷去谈一个大买卖,我随包爷一起签的合同,见过他的名字,当时对方还打趣他说成浩天比包子好听多了。
十年前,包爷与这张床的主人、与“天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包爷的一双大手用力地捂在脸上,手在不断地向下用着力,他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宽大的身子躺在那张单人床上,手正在触电般剧烈而小幅度地颤抖着。我们几个不断在轻声叫着他。
“包爷、包爷……”
“冷静下来包爷,包爷冷静点……”
“包爷……包爷你哭出来吧……”
“包爷,你坚强点,包爷。”
“包爷……”
我们谁都没有去拉他起来,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份痛苦折磨着。
过了几分钟后,包爷的颤抖渐渐稳定,也不知道是没了力气还是情绪慢慢缓解了。我们几个人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完全恢复过来。
又稍过了一会儿,包爷的身体彻底不再颤抖了,但分明可以看见,眼泪已经顺着他捂着脸的掌纹流了出来,正在他的脖颈上不断地淌着。看着包爷的样子,我突然感觉他很脆弱,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那份脆弱藏了起来,藏在了一张张面具之下。这个喜帖,似乎戳破了他的脸,将一层又一层面具揭了下来。
终于,包爷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双手在脸上用力往下抹了一下,同时短而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时,我看见他脑门、腮帮、下巴已经被他按得发青白,包爷用力往上挑起了一下眼皮,眼睑里的最后一圈眼泪也便淌了下来。包爷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难为情,苦笑着擦了去。
我们像是围观一个异类,默不做声地看着包爷,我心里面好奇着这请柬里的内容,想知道它的故事,却没敢问出来。我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再碰触到包爷糟糕的记忆。包爷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苦笑着,我看不出那苦笑里有什么含义。大家谁也没有问他,谁也没有劝他。郑纲伸手在包爷的肩膀上连着用力拍了两下,用一种轻而不柔的声音说道:“给大伙儿说说吧!”包爷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话,甚至连头都没有点。
又缓了一会儿,包爷很深地吸进了一大口气,在肚子里存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吐了出来。
随后,包爷便给我们讲了一段发生在十年前的和这喜帖、“天脐”有关的旧事。
那时包爷刚入行不久,连个正式的店面都没有,在古玩街摆地摊。因为包爷向来讲义气,在古玩街结识了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
有一次他们几个去南方出买卖,在郊外救下一个被绑架的女孩。因为迷路,女孩求包爷把她送到车辆往来频繁的主干道上,她再搭车回家。可还没到主干道,几辆警车就包抄了过来,没搞清楚情况的包爷被当成绑匪塞进了警车。那时候的包爷青涩得很,还没怎么盘问呢,就交代了自己是来盗墓的。包爷正扛着不供出一起来的兄弟们,正审着他的一个警察就被叫了出去,几分钟后回来了,吓唬了包爷几句就把他给放了。
包爷纳闷着走出去,就看见了他救的那个女孩。
女孩旁边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她介绍说是她老爹。男人先是连声感谢,然后要请包爷去吃顿饭,包爷心里还惦记着郊外的兄弟们,说了句“不客气”就快步走了出去。中年男子让包爷留步后,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消几分钟,就有一辆小车送了一个大信封过来。
包爷打开一看,里面清一色的百元大钞。男人说着:“这一万块钱就当是谢谢了。”包爷那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死活不肯要。
这么一折腾,惊动了当地的公安,买卖也不能继续做了。兄弟几个没急着打道回府,直接转了既定好的下一个点。兄弟几个回来后,要到包爷家仔细研究这些收成。刚到家,包爷就听见电话铃声一串接着一串地响,接起电话一听,竟是他救的那个女孩。女孩的老爹是当地一个当官的,硬是被她磨着搞来了包爷留在派出所的电话,她说当时忘记说谢谢了,只是想感激一下。第一次通电话,包爷和女孩随便聊了一会儿,他知道了女孩叫小眉,叶小眉。包爷撂下电话才发现,来电显示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全是那女孩打来的。
时间一长,电话一多,俩人就日久生情了。每次包爷去南方出买卖,俩人都会约着见一面,再干点少儿不宜的事。包爷几次向女孩提出结婚,女孩也跟父母提了,但父母坚决不同意。左一个借口右一个借口,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包爷没钱。
包爷为钱的事儿上了大火,可越是着急越是搞不到钱,由于赚钱心切,几次被人忽悠。终于,包爷捡着了一个机会。
这天包爷一分钱没赚着,正郁闷着收摊时,摊位前来了一个人。这人他看着眼熟,并且是很眼熟。每天这人都会来古玩街转一圈儿,其间给包爷搭桥过几个小物件,但属于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每次给包爷搭桥后,包爷都感谢地问他尊姓大名,问了几次也没问到。
某一天,他主动告诉了包爷,他叫汪三。
汪三把包爷约到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说是有件大事要找包爷商量商量,到酒馆里汪三要了个小包厢,俩人喝着小酒就聊开了。
汪三把一个红布包递给了他,包爷打开一看,那包里竟然是三摞钱,看那厚度每摞应该是一万块。包爷当时脑子就有些发蒙,本来就已经想钱想疯了,一下子眼前出现了这么多钱,一时间还有点承受不住,他直往肚里咽口水。
包爷正发愣,汪三从怀里摸出一个里外三层包裹着的一块厚铁来,包爷仔细凑过头去一看,像是一把刀的前半部分,更古怪的是,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汪三喝了口小酒,便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