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高成龄奏言:“直省钱粮向有耗羡,百姓既以奉公,即属朝廷财赋。臣愚以为州县耗羡银两,自当提解司库,凭大吏酌量分给,均得养廉。且通省遇有不得已例外之费,即以是支应。至留补亏空,抚臣诺岷先经奏明,臣请敕下各直省督抚,俱如诺岷所奏,将通省一岁所得耗银约计数目先行奏明,岁终将给发养廉、支应公费、留补亏空各若干一一陈奏,则不肖上司不得借名提解,自便其私。”
这是一件关系吏制根本的大事,因此雍正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方老先生与张廷玉都持赞同观点,而隆科多等人持反对意见。隆科多等人主要是认为,官员们都是贪得无厌的,这一点养廉银子就会满足了他们的胃口了吗?当然不会,而且耗羡归了公,他们自有其它名目再征收其它税项。到时耗羡也收了,别的名目又再收,反而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雍正边听边思索,他觉得两方都有些道理。便说:“舅舅所言亦有道理,着交总理事务王大臣及九卿集议。”
至晚间,雍正还在思考这件事。云惠见皇上早膳就没怎么进,晚饭又没怎么动便问:“皇上,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雍正还在出神儿:“啊?”
云惠笑道:“皇上,奴婢问您为什么没有胃口?”
雍正一笑反问:“你以为是为什么呢?”
云惠明知是因为火耗归公的事,但是这半年的宫廷生活,她已经变得聪明多了于是笑道:“奴婢不敢妄揣圣意。”
雍正叹了口气说:“每当朕对于某事有所困惑之时,便想垂问于你。然朕自知断不可如此!长此以往,朕便会产生颓惰之心,若你不在朕身边了,朕该如何是好啊!”
云惠想了想说:“皇上,奴婢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只有历史上十分著名的事件奴婢才有可能知道。即使是知道的,还有可能与史实有出入。因为奴婢的历史知识大部分都来自于小说、戏文之类的。可这些又会出现谬误。所以就是您想把奴婢当拐棍,奴婢只怕还不堪大用呢!”
雍正边听边点头:“有道理。既具经纬之大才者亦不可知史上全部事件,况那些不见于经史之事更无从可考可信。”
云惠笑道:“皇上,您也别太操劳了,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呃!奴婢的意思是,您身体的健康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朝廷的命运,您还是吃点儿东西吧?”
雍正却摇了摇头说:“朕……这耗羡之事你可知否?”
云惠摇头晃脑的说:“略知一二!不过,为了不让您生出颓惰之心,奴婢就不作禀报啦!”
雍正没好气儿的瞪了云惠一眼说:“那你就出去,别在朕跟前晃悠。”
云惠调皮的一笑说:“不过,奴婢想告诉您一句话。”
雍正摇了摇头说:“什么话,说罢!”
“天下之大,哪有处处一样的?这天下的事,也不是只有全对和全错的。任何事都会有利有弊。只要是利大于弊就是好事。皇上?奴婢说的对吗?”云惠机敏的一笑。
这番话尤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雍正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一条黑胡同里走,云惠的话就像一盏明灯,这灯一照,他才发现穿过这条胡同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雍正顿感神清气爽。但是他转念又想:隆科多一向说话留有余地,为什么此次反对的态度如此坚决?难不成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他会和老八他们有勾结吗?应该不会,按说他和老八毕竟没有与自己的关系近。可是人心是最难以琢磨的,不可不防啊!
雍正边想边向御案走去:“云惠研墨!”
云惠忙跟了过去研墨,却见雍正找出年羹尧的密折,又补上了垂问“耗羡归公”一事。云惠眼看着此时的雍正十分信任年羹尧,很多事情都与他商量,密折和批复在两人间频繁往来。而三年后这对君臣却会彻底决裂,那种先知的痛苦再一次涌上心头。
云惠见雍正又陷入了沉思,便不再说话了。只是悄悄的给雍正又盛了一碗粥放在一边。心中闪过一丝难过:等再过两天,一看廉亲王就耗羡银子上的奏折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儿呢!
不出云惠所料,总理事务王大臣即廉亲王允禩及九卿,所上奏疏中认为诺岷所提耗羡归公及养廉银一事并不可在全国推行,因为他们认为此项收入并非正途,建议只在山西试行。
但是令云惠有些意外的是,雍正并没有拍案而起,痛骂廉亲王,更没有暴跳如雷、痛心疾首。而是稍作沉吟,提起御笔写下一段朱批:“州县火耗原非应有之项,因通省公费、各官养廉不得不取给於此。朕非不原天下州县丝毫不取於民,而势有所不能。州县徵收火耗分送上司,州县藉口而肆贪婪,上司瞻徇而为容隐,此从来之积弊所当削除者也。与其州县存火耗以养上司,何如上司拨火耗以养州县。至请先於山西试行,此言尤非。天下事惟有可行不可行两端。譬如治病,漫以药试之,鲜有能愈者。今以山西为试,朕不忍也。提解火耗,原一时权宜之计;将来亏空清楚库充裕,有司皆知自好,各省火耗自渐轻以至於尽革,此朕之深原。各省能行者听,不行者亦不强也。”
写完对一边的张廷玉的说:“廷玉啊,你来看看?”
张廷玉忙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那表情似乎并不完全赞同。只是那表情一闪而过,却未能逃过雍正的眼睛。
雍正笑道:“廷玉,你是认为朕行事太过急切了吧?”
张廷玉忙跪下回道:“回皇上,臣不敢。”
雍正轻轻的一摇头叹息道:“你不用怕,你的想法朕深知,你是想这些新政之类虽好,但不可操之过急。廷玉啊!朕要告诉你,朕之所以急切是有原因的,朕的时间不多啦!望你也能明了朕的心意。”说到这里雍正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在一边当值的云惠。
云惠心中明白,雍正已经知道自己在位不过十三年的时间,因此事事求其速成,但求天下的难事一力承担,为子孙开创一片盛世基业。
而张廷玉呢,他是康熙朝的老臣了,是一位老成谋国的宰相。他觉得这位雍正皇上勤勤恳恳、励精图治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事事求快,只怕欲速则不达!今天,皇上竟借这份朱批,向自己表明心意!张廷玉既感动又感叹,感动的是皇上如此重视自己、信任自己,对自己剖白心事!感叹的是,皇上所虑不虚啊!圣祖皇上少年登极,青年时期已经执政,而雍正皇上已到了不惑之年才初登大宝,时间的确是不多啦!
想到这里,张廷玉忙说:“皇上万不可如此多虑。臣有生之年定竭尽全力辅佐皇上。唯望皇上以天下为念,千万保重龙体。臣定当勉力办差,力求从速!”
雍正听了很高兴,从御案后走了下来,亲自将张廷玉扶了起来,用力的握了握张廷玉的手。
晚膳时,雍正又传旨命人将各色宫点,及滋补荣养的补品赏赐给张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