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杼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到一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停在不远处闪烁着指示灯的警车。
一群穿着警服的公安干警从车上跳下来,个个手上都戴着白手套,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杜杼认出了领头的那个刑警,是他所在重案组的组长江翌。他的警服、佩枪和刑警证都是江翌亲自交到他手中的。
杜杼正想同他报告,却看到江翌的眼神倏地变得十分凌厉,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健步如飞地往他面前走,劈手将他手中的洋娃娃给夺过去。
“你没有基本的刑侦常识么?这是爆炸案现场,比一般的杀人现场更容易受到毁坏,这么多专家赶过来就是为了及早取证,你倒好,将指纹任意摩擦在上面,如果这是嫌疑人犯罪的证物,我们会因此失去重要的线索!”江翌恶狠狠地吼着,脸上黢黑一片。
杜杼呆滞了片刻,听着江翌的数落,牙关紧咬,一双眼睛直视着江翌,忽的,他对着江翌敬了个礼:“报告组长,重案组新到组员杜杼不听从组织命令私自行事,破坏查证线索,请求处分。”
“批准,结案后再说。”江翌立马开口,看到杜杼有这样的反应,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心里反倒生出一丝欣赏。
江翌转过头去吩咐其他人进行现场勘察,而弹药专家们则冒着危险往安放炸弹的楼层赶去。
“你查出什么了?”江翌漫不经心地问杜杼,杜杼身形一僵,薄唇微抿,随即沉沉开口:“我觉得这是罪犯故意留下来的。”
“为什么?”
“这幢大厦爆炸后,一大堆人群从里面涌出来,垃圾桶也因为受到空气的挤压而变形,然后被推倒在地上,垃圾桶外围已经半封闭了,组长您看看,我是在这儿捡到证物的。”杜杼蹲下身子,在横躺着的垃圾桶前比划着,“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这个洋娃娃的脑袋比垃圾桶洞口大,如果之前它就在垃圾桶里,那么一定不会露出头来,很显然是有人在垃圾桶倒下之后硬将它头部以下给塞进去的。大家都忙着逃命,除了罪犯,谁还有闲心思做这种事情?而且它的嘴唇上还被涂抹了鲜血,达到了一定的恐吓效果,这么刻意,一定是罪犯的某种记号。”
杜杼深入浅出地分析着,江翌的表情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你说得不错,但是你这种段数的推理分析,警校食堂里的阿姨都会。”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只是尝试着最浅显的推理,深层次的,还要向您以及队里的同仁多学习。”杜杼立马接过江翌的话说道,神情严肃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小伙子,有点儿意思,江翌想。
“走吧,上去看看,咱们干正事儿去!伤了这么多人,这次我非饶不了那个王八羔子。”江翌将那洋娃娃装在袋子里放进自己的证物箱中,脚步分毫不乱地朝前面走着,杜杼赶紧跟上去。
阮姝将伤员送到医院之后,忙活了一阵便被专业的护士给替代下来,从医院找了双平底鞋穿上,又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姿态,便准备离开。
一同过来的警员们向她表示隆重的谢意,甚而还主动要求送她回家,被她笑着轻言婉拒。
她走出医院门口,视线不停在周围打量着。
她的车还停在金碧辉煌。其实金碧辉煌受到的打击不大,不过晃荡几下而已,那儿的建筑物可是抗八级地震,以前天天都能在LED大屏幕上看到广告。
她不得不回一趟那儿,家里的钥匙和钱包都还在车里,幸亏车钥匙被她随身带着。
医院门口的计程车很多,但司机一听到要去金碧辉煌就摇头晃脑。
“姑娘,那边发生爆炸了,没看到源源不断送到医院来的伤员么?您还是别乱跑去凑热闹了。”
“师傅我就是刚从那儿过来的,我所有家当都在那儿呢,总不可能不去吧,您带我到那片儿附近停就好,我自己过去。”阮姝皱眉说道,语气中带了几分请求的味道,那司机瞥了眼她的狼狈样儿,恹恹开口:“所有家当在那儿,意思就是你没钱付车资了?”
阮姝登时默然不语。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及膝的黑色连衣裙,腰间有专门设计的褶皱,正好遮住里面的口袋,她将自己的车钥匙放在口袋里,全身上下却空无分文。
“那行,师傅您不用送了,反正也就半小时的路,我自己走着去,您当心点儿夜路,免得遭到祸事,那时候可没那么多好心人会将您送到医院来。”阮姝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打开车门下去,语气森冷如冰,早已习惯这个社会的世态炎凉,感慨也不必太多。
她听到那司机冷哼了一声,车子瞬间掉头往医院门口开去,阮姝平静地看着这庸俗市侩的一幕,转身朝前面走去。
那双平底鞋是医院平常给病人穿的,不用想也知道质量有多次,况且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脚底好像磨出了几颗水泡,不由得放缓速度。
本来只需要半小时的路程,她硬生生走了一个钟头。终于到达金碧辉煌。
此时那幢大厦已经被安全警戒线给围起来,附近也全是警察和警车,阮姝望住这忙乱的一幕,目光中却泛着丝丝沉静镇定。
她不疾不徐走上前去,不出所料地被一位高个儿警察给拦住,“同志您好,这里发生了爆炸,原则上非警方人员不能进去,请您配合。”
“我不进去,我就问一问,现在人都救完了么?”
“能救的都救了,救不活的,也送去医院了。”那高个儿警察轻声回答,有些惋惜遗憾的语气。
“那……那您认识一个叫杜杼的刑警么?他是新调到重案组的刑警。”阮姝自己都没发觉她的语气有多迫切,明眸中也是掩饰不了的担忧。
“杜杼?没听过,我不是刑警,我们属于民警编制,不知道刑警队那边儿的情况,您是那个杜杼的什么人?”
“我是他大姨,如果您有机会见着他的话,替我告诉他一声,我没事。”
“行!要是我能见着他,一定替您转告!”
民警比刑警好说话太多,阮姝望着那憨憨的大高儿,刚才因为计程车司机而郁积在心头的不快一下就消失无踪,她对着那小民警笑笑,转身往空荡荡的金碧辉煌走去。
其实金碧辉煌现在并不空,发生爆炸以后,所有保全便立刻采取措施保护客人,遣送所有客人安全离开,行动力大得惊人,甚至和武警官兵相比也未必逊色。传闻金碧辉煌的老大黑白通吃,在政界商界都占有很高的地位,现在看来这传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阮姝到车库出口,向守在那儿的保全出示车钥匙,解释一番后保全才放她进去,冷清凄寒的车库里此时只余一片寂静,好像之前的地动山摇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她找到自己的车子,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翻找出钱包,手机和钥匙,所幸都完好无损。
意外的是,她也瞧见了杜杼的钱包。深黑的皮夹正安静地躺在仪表盘上,她忽然回忆起之前的画面来,他们下车帮宋奈举处理交通事故,那时他好像就没将钱包给带走,后来她又把他硬塞进宋奈举的车。
他没有问她要钱包。
心里蓦地浮现一种可能来,即便她明白那只是可能,但那“可能”的几率却在不断放大,她咬紧双唇,憎恨自己的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