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嘛,不要这样欲盖弥彰地解释吧。”魏萱得趣,愈是笑眯眯的。她往郁宁床边一坐,“他现在是没女朋友,怎么样,谈个恋爱吧?”
郁宁本来就在发烧,听她这么说,整张脸涨得通红,耳垂更是红得像轻轻一掐就能滴出血来,满脸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想推却又无法组织言语的样子。
她这样手忙脚乱言辞不搭的样子落在魏萱眼里,惹得后者又是一乐。等郁宁稍稍镇静了一点儿,魏萱也收起了笑容,轻声对她说:“傻瓜,我认识你和小贺都这么久了,要撮合早撮合了。我倒是担心他来招惹你。他太容易讨人喜欢,小贺这个人,做朋友至少有九十分,做男朋友嘛及格线出头,要结婚——他哪里肯轻易结婚?他这个野性子,天生拘不住的,兴致到了呼朋引友就背个包走个七八十天……反正只要做朋友没得说,要是他哪一天心血来潮想追你,郁宁,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这样较真又好强的性子,和他玩不起的。”
郁宁听完很久没做声,无从反驳更无法进一步澄清,勉强笑了笑:“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喜欢他。”
“他现在也还没喜欢上你。这样最好,贺臻作为朋友,那真是没话说。之前你一个人在三哥那里我总担心他对你太苛刻,后来听说贺臻回来了,就不担心了,有他在,总归是要好好照顾你的。”
“贺臻对我很照顾。”她顿一顿,又加了一句,“严可铭也没你说得那么苛刻。”
“那就好。”魏萱说完,低头看了眼腕表,“怎么还没回来?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喝杯水?”
刚才她情绪波动得厉害,现在果然又感觉到眩晕了,听到魏萱这么问,点点头:“嗯,也好。”
喝完水后又聊了一会儿,贺臻还是没回来。这时热度又上来了,郁宁整个人疲倦萎顿下去,就和魏萱说想睡一会儿。魏萱替她叫了护士,做了检查让她继续睡,睡前郁宁觉得自己只会睡一会儿,但还是叮嘱魏萱等贺臻来了叫醒她,这才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谁知这一觉一睡又是分不清昼夜晨昏,昏昏沉沉之中,她依稀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交谈,但眼皮就是重得像被人上过强力胶,无论如何挣扎也睁不开。挣扎着挣扎着没了力气,声音也远走了,等好不容易可以再睁开眼睛,病房里已经关了灯,再无他人,她摸过留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又看了看天色,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了。
她不知道魏萱和贺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开灯之后看见了留在桌上的食盒,居然是一个个的保温盒。这一点体贴的好意让郁宁心里一动,找出手机,里面果然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最新那条是魏萱留下的:“小宁亲爱的,小贺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了,我们就先走了。醒来之后要是东西还热着就吃一点儿,别吃冷的,等我明天再来看你。”
菜是早凉了,粥倒是还留着些许微弱的暖意。郁宁一边翻看之前的未读信息,一边慢慢把所有的食物吃干净,妈妈发来的那条翻来覆去读了很久,读到“你很久没回家了,下次放假回来吧,你还小,用不着为家里吃那么多苦,妈妈想你了”,之前分明并不觉得辛苦和委屈,看到这句还是双眼一热,朦朦胧胧中,郁宁甚至觉得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脸,顿时不敢多想下去,扔开手机,又快又急地把最后一口已经彻底冷掉的残粥喝下去。
就这样,郁宁错过了《热铁皮屋顶上的猫》最后的彩排和舞台安置,等她再次见到自己为之不分昼夜工作了一个来月的那张大幕和舞台时,她还是身处天平剧院,身边依然有贺臻,只是这次她再不是创作者中的一员,而是一名普通的观众。
严可铭为她准备的是评论场的票——这一晚各路凶残的不凶残的评论家们纷纷云集,磨刀霍霍等着写第二天文艺版的时评,这也意味着为期一周的预演期结束,整出剧目接受观众和评论家的审视,对于戏剧界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演——郁宁理所当然约了魏萱,可她男朋友也在,这样算来就差了一张票,本来郁宁想着两张票都给魏萱,后来才知道贺臻那里还有两张,也是同一天,这就约着先一起看戏,下戏后再一起吃饭,算是对郁宁第一次圆满结束工作的庆祝。
七点半开戏,郁宁他们到的时候贺臻已经在戏院门口等着。因为是评论场不卖站票,等退票的人格外多,下车的时候看着剧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郁宁直眼晕,忽然听到耳边魏萱拔高声音打招呼:“小贺!”
她这才发现原来在人流中找到这个青年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他这么高而挺拔,穿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愈是显得身材修长,剧院外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整张脸庞焕发出耀眼的光彩。听见魏萱的声音后,贺臻笑着朝他们招手:“这里。”
魏萱穿得凉快,一双腿裸在外头,下了车只一会儿直喊冷,她亲昵地挽住伊凡,连说“冻死了冻死了,快进去”,一手拉住郁宁的手,直接往剧院里头冲。
走到贺臻面前四个人会合,他先对郁宁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病好了吧?”
“出院都好几天了,已经没事了。谢谢你。”贺臻和魏萱在那天探病之后还来了好几次,叫郁宁心怀无限感激。
魏萱怕冷,已经先一步和男友溜进了戏院,留下贺臻和郁宁走在后面。和光彩照人香风袭人的魏萱相比,郁宁看起来还是像个女学生,贺臻一边替她开路,一边顺道闲聊:“等一下就要看到自己的作品了,感觉怎么样?”
郁宁老老实实地答:“很紧张。贺臻,你觉得它怎么样,合格吗?那天……”她本来想把董依依和严可铭那段云遮雾绕的对话转述给贺臻,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头。正在犹豫的当口,贺臻对她说:“要开演了,我帮你去存衣服吧。”
“哦,好……”
他绅士地替郁宁脱了外面的大衣,存好之后扭头看见郁宁脸上若有所思的模样,陪她不出声地站了一会儿,才出言提醒:“好了吗?可以入场了。”
离开演还有十几分钟,剧院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因为是评论场,很多观众看起来彼此相识,端着酒水三三两两地闲聊。贺臻是很熟悉剧院的布置的,领着郁宁直接往座位上走,落座之后发现位置很好,厅座正中稍稍靠后,魏萱他们坐在后一排斜后方,看见郁宁进来,她还朝她招招手,顺便递一杯果汁给她:“你们真慢,做什么去了。”
郁宁并没有把魏萱那玩笑似的抱怨听进去,她只是定定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此时还光线昏暗的舞台出神:她看见了她画的大幕,挂在舞台的最后方。因为光线和道具的摆设,那块幕布并不起眼,下方被遮住了部分,很多细节也因为灯光的问题湮没在了暗处。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它,又好像已经把它忘记了,看了很久很久,视线落在幕布左上角那一轮月亮上,灯光还没起来,月亮已暗淡了,苍白得像是一抹影子。
郁宁忍不住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
这个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贺臻的眼睛,等郁宁放下手,他才开口:“之前你不是问我它合格吗?现在你也亲眼看见它了,你自己觉得呢?”
她的内心不知怎的涌起一阵羞涩,竟让她不敢去看贺臻了,也不敢看她的画,缓缓地垂下眼,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看不太清楚。”
身边的人似乎是低声地笑了一笑,郁宁又慌慌张张地补充了一句:“布景很好看,原来实物是这个样子的。”
“都是根据你为严可铭画出来的那些设计图而来的。”
一时间郁宁也分不清内心究竟是酸楚还是感动,用力瞪大了眼睛,怕在贺臻面前红了眼眶:“哦,我也认不出来了。”
说完她静下心来仔细去辨认,很快地,那些设计稿上的标注和图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她暂时忘记了幕布的事情,拉着贺臻低声问:“我以前听说舞台上很多道具都是纸做的,那个鹿头标本做得好像真的。”
“是真的。”
“啊?!”
对着惊讶万状的郁宁,贺臻不紧不慢地解释:“都是真的。包括那些家具,都是好几十年的老家伙了,严可铭找他的朋友借的。”
郁宁又去打量了好一阵子,以美院学生的专业目光看来,这场景的搭制就美观来说毋庸置疑是精品,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经过了缜密的思量,整体看来像一幅精致而色彩饱满浓郁的油画,又不至于过“满”,和当初那些看起来凌乱的设计草图绝不可同日而语。
她心中不由得升起对严可铭进一步的佩服,也才想到并没有见到他的人——事实上自从那天忽然在他面前晕倒,她就再没见过他了,连薪水都是贺臻送过来的。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郁宁都觉得心里一阵狂跳,手心也有些发烫。她装作满不在意地问:“怎么没看到严可铭?”
“他现在应该在后台,今天评论家都到了,他肯定要和袁圆、董老师一起全场压阵的。”
“哦。”她声音低下来。
“我们这两个位置就是他的票。”
“……那他不看了?”说完看见贺臻微微挑起的眉头,郁宁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就连她这种很外圈的人,天天在天平剧院进出,已经不知道途经多少次排练现场,更不要说负责整个舞美的严可铭和贺臻了。
贺臻并没有任何觉得这是个蠢问题的意思:“开演了会在监控室里看。前几天的预热场很顺利,问题应该不大。”
他们絮絮低语的时间久了,魏萱就在身后问:“你们两个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小贺,你看郁宁都不笑了。”
“没,我们在……”
她没说完的话被贺臻轻快地接了过去:“专业人员的内部话题。具体内容保密。”说完还附送一个大大的微笑。
魏萱佯怒,正要反击,演出即将开始的提示音轻柔地响起,于是一切话题都暂时鸣金,贺臻、郁宁,还有剧院里其他所有尚未落座的观众们都收住了话端,陆续坐下,短暂的寂静之后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一声象征着夏日惊雷的鼓声响起,舞台的灯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