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韵说,陈旅长,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在淮上州我听说你被革职了,我恨不能当时就飞到你的身边,给你安慰,分享你的磨难。回到杜家老楼,我有几个夜晚,坐到天亮,我天天都在打听你的去向,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后来,就是昨天晚上,我们的老山羊,我们最亲爱的战友,老山羊它出现了。你知道吗,在大别山,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够骑上老山羊的脊背,可是昨天,它主动找到了我,它跪在我的面前,让我骑了上去,然后它驮着我,一匹马和一个人,在战火还没有灭尽的山区,跋山涉水,连路都不用问,就直接找到这里,就来到了你的身边,你说这是天意还是神意?你问问它吧,问问我们的老山羊,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你不能辜负它啊!
梁楚韵说得动情,霎时热泪滚滚,最后竟然放声大哭,哭声里有激动,也有委屈。
陈秋石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这一看他又吃了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山羊也来到门口,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在向里张望,看见陈秋石注意到它了,它似乎有点羞怯,把脸稍微偏了一下。
陈秋石心里不禁暗暗叫奇,半天没有说话。他此刻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姑娘,不仅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也被老山羊冲昏了头脑。这个问题急不得,还是采取缓兵之计。陈秋石拿定主意,站起身来,把手掌往梁楚韵的肩头一按,梁楚韵哽咽了一声,安静下来。陈秋石说,好了,小梁同志,我都知道了,我全明白了。关于爱情的问题嘛,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可是,以眼下我这个身份,你这个身份,都不太好明确,不太好在这里谈情说爱,你说是不是?
梁楚韵说,我也是被逼的啊,鬼才想把爱情搞成这个样子!
陈秋石说,从爱情到婚姻,还有一段路程,你不能来了就把铺盖放到我的床上。你要知道,我虽然离职修养,可我还是一个高级干部,我们不能把笑柄留给同志,更不能留给敌人。
梁楚韵抬起泪眼说,陈旅长,你不能撵我,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沾,滴水未进。
陈秋石说,你既然来了,就先住下。但你现在就住在我这里,绝对不合适。这样,南岳书院房子有的是,我让史参谋再给你找一间房子,你住下歇歇,抽空我们慢慢地培养感情,好吗?
梁楚韵说,陈旅长,你可不能骗我啊!
陈秋石说,唉,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能骗你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史参谋,帮小梁把东西搬出去,给她再找一间房子。
梁楚韵这才破涕为笑,走到门口,不放心,又回头说,陈旅长,我这次来,可是违反纪律的,我是豁出去了。你不会通知旅部来领人吧?
陈秋石说,我为什么要通知他们来领人?在我这里,坏人变成好人,好人变成能人,傻瓜变成聪明人。我们南岳书院又多了一个女将。他们就是来领人,我还要挡道,你就放心吧!
梁楚韵这才不闹了。
把梁楚韵安抚妥帖之后,陈秋石给赵子明写了一封信,谈了他对当前淮上州战局的分析。信里没有提到梁楚韵的事情。他想等几天再说。
第三天,派出去的通信班带回了赵子明的密信,让陈秋石深感失望。陈秋石让史吉合再派出通信班,又给赵子明送了一封信,更详细地阐明了他对当前国军兵力调整的怀疑,他怀疑杨邑的一旅已经部署在西华山当面。这次赵子明回信明确答复,老陈的判断正确,杨邑一旅已陆续进入肥西的尚派河和岳西的马尾镇。
过了两天,赵子明亲自来到南岳书院,还带着刘大楼和冯知良等人。梁楚韵一看这架式就慌了,她以为是来抓她的。
赵子明到南岳书院来当然不是为了抓梁楚韵,他是就国军调防的问题来请教陈秋石,同时根据军区的指示,把陈秋石转移到杜家老楼。但是陈秋石坚持不走,陈秋石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把我弄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我当了两个多月睁眼瞎,我回去干什么?我既不是旅长也不是副旅长。我在你们身边,你们指挥我看不顺眼,我批评吧不合适,我不批评吧忍不住。我难受你也难受,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当神仙吧。
赵子明说,据内部情报,国民党反动派正在上天入地侦察你的去向,我怕你在这里不安全。
陈秋石说,我和国民党反动派是一家的,他们侦察我,我有什么不安全?说不定他们找到我,还给我送好烟好酒呢。
赵子明说,情报已经证实你的分析,杨邑部已经移师西华山当面,兵力已多出我们几倍。这里确实不安全。
陈秋石说,哦,那我明白了,你们是防备我当徐庶啊,我跟你表态,我不会走,我就是投奔杨邑,也一定会事先向组织报告,我陈秋石不会干那鸡鸣狗盗的事情。
赵子明苦笑说,老陈你怎么这样想?我跟你讲,想让你转移到杜家老楼,不是对你进行防范,而是想让你参与指挥。你小气了,就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给组织上摆架子!
陈秋石说,我不是给组织上摆架子,而是给你扫清绊脚石。我回到杜家老楼,你的军事指挥权就会受到削弱。
赵子明说,你老陈可以恨我,但你不能小看我。我兼这个旅长,不是我自己要的。哪个王八蛋愿意兼这个旅长,我也是被逼的。我已经跟军区报告了几次,要他们派军事干部过来,实在不行,把韩子君再派回来也行,可他们就是不理。我琢磨,没准这是军区搞的韬光养晦,故意把你藏起来,麻痹敌人,同时让你养精蓄锐。一旦开战,你出其不意浮出水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陈秋石哈哈大笑说,老赵你是政工干部,怎么也这么浪漫?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赵子明说,不是你说的吗,战争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陈秋石说,老赵,你想不想让我帮你?
赵子明说,废话,不让你帮我,我来找你干什么,听你挖苦啊!
陈秋石说,那好,你就让我留在南岳书院。同时,把你刚才的想象加以渲染,传播出去。让反动派搞不清楚,我到底是被藏起来了还是真的受贬。
赵子明沉吟一下说,你别坑我,如果军区真的搞什么策略,让我给戳穿了,我不是罪该万死了?
陈秋石说,哈哈,你我都过高地估计自己的能力和作用了。现代战争不比冷兵器战争,一员大将就能抵挡十万兵马。没那回事。你传播那个消息,只不过让反动派生疑,不知我们葫芦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他不敢轻易下手。同时,你说我被藏起来了,他们会挖地三尺找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暗处,对他们才是真正的威胁。
赵子明又沉思了片刻说,老陈,有道理,给他们把水搅浑。
陈秋石换了话题说,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老赵,你们在杜家老楼,吃香喝辣,吆五喝六,可我呢,我这日子也过得太清苦点了吧。
赵子明说,你这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哪里吃香喝辣的了?我们天天紧张得要死,生活清贫得要死。袁春梅那个政治部,政治觉悟比谁都高,天天宣传,要准备同反动派作战,要争取广大民众的支持,要我们防止李自成的悲剧。过去我们有了伙食尾子,自己可以买只鸡吃,现在好,旅首长的伙食尾子都由政治部保管使用,拿到老乡家里扶贫济困了,我们一天三顿两顿是稀,两个月只吃了一次肉。你这里倒好,天天有白菜豆腐吃,天天见油荤。今天晚上给我搞顿肉吃吧,我都快馋死了。
陈秋石哈哈大笑。
忙里偷闲,陈秋石跟赵子明商量,设计把梁楚韵弄回旅部去,赵子明装聋作哑。赵子明说,啊,这个事情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南岳书院一群秃驴,多个女同志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老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操那个心干什么?
陈秋石急了说,老赵,你简直是不安好心,毁我一世英名。
赵子明说,笑话!你有什么英名?我又怎么毁你的英名!人家有情有义,我不能当半吊子你说是不是?就让她在这里红袖添香,也算是组织上对你的弥补。
赵子明不仅没有打算把梁楚韵弄走,还召集南岳书院的干部开会,明确表示,南岳书院所有的干部都要对陈秋石同志的安全负责,梁楚韵同志尤其要照顾好陈秋石同志的起居,当好生活副官。在这个公开的场合下,赵子明还不怀好意地公开揭露了陈秋石要把梁楚韵弄回旅部的阴谋。赵子明说,陈秋石这个人有很多优点,但是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歧视女同志。人家梁楚韵同志冒着生命和革职的危险,跋山涉水地来看望他,他刚才居然鬼鬼祟祟地建议我给梁楚韵同志另外分配工作,让梁楚韵同志离开南岳书院,太无情无义了。
一席话说得陈秋石哭笑不得。
散会后梁楚韵兴高采烈地找赵子明,托赵子明给她的战友田秋韵捎一份礼物,她用石头雕刻的一个母子相依图。赵子明欣然接受,并且说,楚韵,你也老大不小了,抓紧战机啊。组织上已经给你创造了最好的战机。
可是陈旅长他……梁楚韵欲言又止。
赵子明说,我知道我知道,他脑子里还拐不过弯。时间,时间,在时间面前一切都会改变。
梁楚韵说,陈旅长这个人很难对付,他的内心钢硬,几乎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知道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组织上相信你。
赵子明说着,向梁楚韵一挥手,好像真的给梁楚韵下达任务。
晚饭前散步的时候,陈秋石不满地说,老赵,你跟梁楚韵说那么多干什么?陷我于不仁义啊!搞出问题你负责吗?
赵子明说,搞出什么问题?咱们一起从太行山过来的,组织上给我介绍田秋韵,我笑纳了,你倒好,婉言谢绝。你是什么意思?就显得你清高我自私?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梁楚韵把你搞臭。
陈秋石当真气愤起来,说,老赵你太阴险了,晚上坚决不给你吃肉。
可是陈秋石说了没用,等他和赵子明回到餐厅,酒席都摆好了。不仅杀了一只鸡,蒸了一块腊肉,还有刘锁柱的队伍从淠史河里摸来的鱼。赵子明一坐到桌子边上两眼就放光,吆喝道,啊,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老陈,我恨不得也被革职,到南岳书院养一个假病。
赵子明在南岳书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陈秋石把他送出两里开外。陈秋石问,老赵,你还记得官亭埠战役缴获的那些铁皮筏子吗?
赵子明说,我记得老韩当时跟我商量,让民运科发了一些给淠史河沿岸老乡,感谢支前。还有一些拉到兵工厂,回炉炼铁做炸弹了。
陈秋石失声叫道,你们怎么能那样处理,太没有战略眼光了。那是作战物资啊!
赵子明不悦地说,老陈你这是什么话,你还真的以为离开你,大别山就没有军事指挥员了?我告诉你,那是做给章林坡看的,因为章林坡要清查战利品,我们就放风说铁皮筏子奖励参战百姓了。藏之于民,取之于民,你要是觉得有用,我们再把它收回来就是。事先讲好的,不许毁坏,一旦战争需要,两块大洋一个回收。
陈秋石这才出了一口长气说,原来是这样啊,很好。你最近就派人落实这件事情,查清堪用的还有多少,尽量集中,也许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赵子明苦笑地看着陈秋石说,老陈,我是来看望你的,不是来接受你的指挥的。
陈秋石笑笑说,那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