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梅不仅没有警觉,还有点得意,因为她的手下出了个交际舞高手,说明新四军不是土包子,洋的照样拿手。
没想到就出了问题。交际舞这东西像个磁场,只要你有磁性,就一定会沾上。手拉着手,胸贴着胸,跳了几天之后冯知良和王梧桐就擦出火花了,再会晤谈判的时候,冯知良老是走神,目光游弋,偶尔同对面的王梧桐对视一眼,惊鸿一瞥,什么都有了。
白天会晤的时候,王梧桐塞了一张纸条给他,约他晚上看月亮,就在饭庄的怡园里面。那天是农历四月十五。
当天晚上,是淮上名士马苔青请执行小组吃饭,临上车的时候,冯知良突然推说腹痛,袁春梅没有起疑,她知道冯知良确实有胃病,交代好好休息,然后就上车走了。
袁春梅走后,冯知良没有回营地小院,眼看载着袁春梅等人的车子出了大门,他才掉转方向,上了饭庄大院的一条小路。他知道,这几天王瑶晚上回师部,据说是加班整理会谈纪要。怡园里除了警卫,就只有一个女佣,王梧桐在这个时候约他到怡园,恐怕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他能想象出来那是什么事情,那既是他恐惧,又是他渴望的事情。
走进怡园小门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点跳跳的,老远看见王梧桐已经在怡园的葡萄架下面等他了,在离葡萄架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冯知良站住了说,梧桐,我来就是要跟你说一句,我们不能这样会面。你我都是军人,分属两个阵营,这样交往会出事的。有什么事情你赶紧说,说了我就走。
王梧桐说,天大的事情也挡不住月亮。你就是走,也得等月亮出来再走。
冯知良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也没有离开饭庄。
后来两个人就坐到了一起,坐了很长时间。彼此有情有义,但是冯知良就是迈不过那道坎,而他又非常渴望迈过那道坎,尤其是当他确认王梧桐并非特务、王梧桐对他的感情千真万确是爱慕之情之后,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感情。只是在快要分手的时候,冯知良突然说了一句,要是鬼子突然打来就好了,鬼子要是在这个时候打来了,我就背着你跑,跑到天涯海角。
王梧桐一下子扑过来说,背着我走吧,就在院子里,哪怕只走走一圈,就当鬼子打来了。
冯知良咬紧了牙关,最后说,等着吧,等着和平的那一天,或者等着胜利的那一天。
事实上,这天晚上冯知良和王梧桐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
郭得树听完王瑶的报告,沉思良久,对王瑶说,快了,快了,生米就快做成熟饭了,还差一把火候,一定要让他们上床,一定要把他们抓个正着。
王瑶说,听王梧桐的口气,那个冯知良好像很有理智,克制力很强。
郭得树笑笑说,干柴烈火,天长日久,石头都能焐出猴子,我就不相信他是铁打的。我跟你说,他就是铁打的,也架不住欲火煎熬。事在人为,你要抓紧办。
王瑶说,可是,我总不能跟王梧桐明说,必须把他弄上床吧,倘若让王梧桐察觉我们的企图,那就弄巧成拙了。她是真的陷入恋爱当中了,恋爱中的女人是不顾一切的。
郭得树说,王梧桐是个没脑子的女人,而且处在热恋当中,应该不会有所察觉。你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编几个爱情故事,渲染男欢女爱的甜头,刺激她。
王瑶说,问题不在于王梧桐,王梧桐现在连羞耻都没有了,爱得死去活来,冯知良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问题是那个冯知良,这个人很警觉。
郭得树说,好,我知道了。你们不要放松,三天之内如果不见成效,我们再想办法。
王瑶领命而去。
在新编第七师,郭得树有双重身份,一重身份是师部的副官长,另一重身份是军统淮上站的站长,他的手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干将,男的是师部计划室主任龙柏,女的就是书记员王瑶。王梧桐不是特务,她确实只是一个情窦初开为情犯浑的普通的技术人员。郭得树给王瑶布置的任务并不复杂,就是给王梧桐创造条件,激励王梧桐的情欲,把冯知良引诱上床,后面的事情就由龙柏来处理了。
三天过后,这项工作还是没有进展,冯知良不仅没有被王梧桐引诱上床,而且再也不同王梧桐单独会面了。双方会晤,王梧桐利用传文件的机会,给冯知良递纸条子,冯知良置若罔闻,甚至连军官俱乐部的舞会也不参加了。
王瑶把情况报告给郭得树,郭得树的马脸越拉越长,马脸下一张长嘴叭哒着说,奇怪啊,这个人难道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真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真的水泄不通刀枪不入?是不是他嫌王梧桐长得丑啊,他妈的王梧桐是黑了点。
王瑶说,王梧桐是不漂亮,但王梧桐还是很有风情的。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根据过去的情况看,冯知良事实上已经对王梧桐动心了,差点儿就失控过一次。
郭得树说,那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那家伙举不起来?
王瑶脸一红,半天没说话。
郭得树说,去,把龙柏给我叫来。
龙柏来了之后,郭得树问,知道哪里的春药最有效吗?
龙柏傻呵呵地看着郭得树说,秉长官,这个不知道。
郭得树冷笑说,哼,知道不也会说不知道。
龙柏说,报告长官,卑职学浅才疏,实在不知道。
郭得树说,好了,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哪个药铺的最管用。
龙柏表情复杂地看着郭得树说,长官,要这个东西干什么?长官您……您气色这么好……
郭得树火了,一拍桌子说,不想在我手下混饭了吗?问那么多干什么!
龙柏自知失言,灰溜溜地滚蛋了。
郭得树说,等一下,记住,街上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不能要。
不到两个小时,龙柏就回到郭得树的办公室说,长官,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城东望城岗配种站的牛津散奇效,给公马用了,一天可以搞三次。
郭得树说,你说什么,给谁用了一天可以搞三次?
龙柏说,马啊,公马啊,那个配种站是专门配马的。
龙柏话还没说完,一本书就砸到他脑门上。郭得树舞着手吼道,他妈的真是猪脑子,还是母猪的脑子!我让你去找春药,是给人用的,你到配种站干什么?
龙柏捂着脸说,我跑了三家药铺,跟他们明说了,要是假的,军法从事。那三家药铺的老板不敢马虎,保荐的都是望城岗配种站的,说他们药铺里卖的大力丸,其实都是配种站的牛津散,再加点蜂蜜做成的。人畜通用。
郭得树说,哦,原来是这样,冤枉你了。不过,这东西可靠吗?
龙柏说,配种站的老板跟我说,这个药用了,不举的能举起来,不硬的能硬起来,不能……
郭得树问,啊,这么厉害?
龙柏说,我要老板保证,老板说,八十岁老头用了,尿尿都能远三尺。除非太监,但凡家伙还在,这东西就能生效。
郭得树说,你试过吗?
龙柏说,我接到任务到现在,才两个小时,我到哪里试啊!
郭得树说,好,给我买十天的剂量。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郭得树又请袁春梅的执行小组吃了两次饭,给冯知良下过药后,郭得树好说歹说,又把袁春梅等人请到军官俱乐部跳了两场舞。
第一次跳舞郭得树就注意到了,冯知良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身轻如燕了,老是错步子不说,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舞伴,老是往下看。王瑶陪着冯知良跳了一曲,下来附在郭得树的耳边说,成了,这家伙动手动脚的。
那天梁楚韵也跟冯知良跳了一曲,跳到半截,嗷地叫了一声,挥手甩开冯知良,脸胀得通红,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再也不下舞池了。
郭得树见时机成熟了,当机立断,布置手下做了个动作,双方执行小组,加上勤杂人员,包括郭得树本人在内,一共有九个人同时患了传染性痢疾,送到随军医院,隔离治疗。
袁春梅等人患痢疾是真的。那几天新编第七师医院传染病房里的厕所不断见到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面色苍白,神情滑稽。国军中尉王瑶似乎尤其严重,一天数次紧急集合,捂着肚子小跑,一蹲上茅坑,就扑扑达达往下流,完全没有了往日矜持高傲的作派。
医生把病号集合起来询问症状,王瑶讲了一句经典的话,大便比小便快。
冯知良也是因为痢疾住院的,但是他拉得并不严重,住院的第二天就基本上止住了。他的问题不是后面的问题,而是前面的问题。
最近几天,冯知良忽然感到神情恍惚,眼前老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像,动不动就蹦出来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些女人什么样的都有,并不全是美女,而冯知良在幻想这些女人的时候,不论美丑,都无限神往,身上就像被安了一个小炭炉,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着。白天看见女性,他都情不自禁地要多看一眼,而迎面遇上王梧桐,他的眼睛就成了X光透视机,能把里面的物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夜里更是难受,梦里全是干那件事情。
有一次梦得深沉,半夜里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他刚要起身,一个热乎乎的肉体拥了过来。朦胧的月光里他看清楚了,那是王梧桐,王梧桐的病号服就像水一样滑落下去,挺起的胸脯在月光里泛着幽蓝的光泽。他猛然警醒,伸出手去奋力推阻,那手却像是安在别人的身上,根本不停他的指挥。冯知良大声呼喊,不行,不能这样,不能犯错误!可是那声音只在心里回荡,还没冲出嗓门,就变成了沉重的喘息,他似乎是被一只手推着拉着,刚刚进入王梧桐的身体,就喷薄而出。
冯知良钻进了天堂。那一夜,他不知道做了几次。压在王梧桐的身上,他还是不满足,他想再深入一点,恨不能把整个人都发射进去,他想永远埋在王梧桐的身体里面,永远……到了后半夜,王梧桐说,知良,你会娶我吗?
他说我不知道,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他们会枪毙我。
王梧桐说,要枪毙就把我们一起枪毙吧,到了那个世界,我们还在一起。
他问,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王梧桐说,谁是你们?我就是我。这是我的阴谋,我和你的阴谋。
冯知良不说话了,泪水无声无息地流。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冯知良心虚得不敢睁眼,尽管他已经起了大早清除了痕迹,可他还是心虚,他在心虚中等待,等待袁春梅来传唤他,等待国军的特务来找他,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事情败露,他就一头撞死在病房的墙上。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外面风平浪静。他想,够了,就这一夜就够了,神不知鬼不觉,他把一个男人的福全都享了。既然没有出事,那就悬崖勒马,再也不能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了。他真希望那是一场梦,什么滋味都尝到了,什么风险都没有。
到了下午,病房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原来是五号病房的王瑶病情加重了,已经休克了,被转移到急救病房,国军医生正在抢救。
晚上吃饭的时候,在病号食堂里袁春梅看冯知良的眼光很奇怪,冯知良感觉袁春梅的目光就像刺刀,一直插到他的五脏六腑。冯知良一头冷汗,不敢正视。袁春梅看了一阵说,冯科长,你怎么啦,脸这么白!拉得厉害吗?
冯知良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说,厉害,一天十八次啊!
袁春梅吃了一惊说,啊,十八次!那还了得!国民党的医生怎么搞的,想把我们弄死吗?
冯知良说,啊,不,不,我说错了,我都拉糊涂了,也就两三次。
袁春梅说,你吃饭有胃口吗?他妈的国民党安的什么心,拉痢疾还给肥肉吃,能吃得下吗?
冯知良说,啊,是啊,是啊,腻味得很。
袁春梅看着冯知良,突然惊乍起来,啊,冯科长你还行啊,你都吃了两碗干饭了,这碗红烧肉被你吃了一大半。
冯知良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儿没有晕过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啊,报告袁副政委,拉得太虚了,吃不下去也得吃啊,不吃还拉什么拉,没有东西拉不就成了王瑶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袁春梅想了想说,是啊,你说得对,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的身体搞垮,就是希望我们吃不下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吃白不吃,我们偏偏吃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