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光幽幽,阴气森森。
英朱的闺房内,没有女孩子喜欢摆放的饰物,只有满墙的兽皮和骷髅。
这是魔教稳固心境的惯常做法。虽然她是客居于此,但还是秉承了这个传统。
今夜她又在梦境中惊醒。
一个相同的梦境,这些日子每天都会在她深夜熟睡后出现。
..
梦中她是一个姗姗学步的幼童,在盛开着鲜花的院子里,肉嘟嘟的小手牵着一个笑容比鲜花更好看的女子,深深浅浅地走在草地上。小草的叶子上挂着露珠,小蚂蚁用须去试探,结果露珠滚下,险些将它击落在地上,蚂蚁前脚死命抓住叶子,身子在空中摇摆。狼狈样逗得她咯咯直笑。
女子蹲下身来,轻轻柔柔地问她:“芸芸在笑什么呀?”
英朱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爱意的女子,笑嘻嘻地扑进她的怀里。
这时有名阳光一般温暖的男子走了过来。英朱挣出女子的怀抱,蹒跚着扑向他,口中喊着:“爹地,扔高高。”
男子哈哈大笑,俯下身把她抱起“扔高高喽。”边说边把她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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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梦到这里,英朱都会越飘越远。直到渐渐看不清男子和女子的面孔,便惊呼着醒了过来。
玉手将挡在眼前的秀发拢到脑后,又深深呼出长气,她才完全从梦境中恢复过来。
“这便是仙障了。”她喃喃道。“或许进入灵境圆满后,自己疏于修炼的缘故。”
可是,梦境是如此清晰,女子身上的幽香,以及男子温暖有力的大手,这时依然能回忆起来。最奇的是,完全相同的梦境,一个月内会出现几次。
“莫非这是脑海中的记忆?”英朱想到这里,顿时紧张起来,“义父说我是孤儿,要相信他。仙障果然善于抓住魔修心理的弱点,摧毁他杀伐屠掠的勇气和决心。我不可深陷其中。”
想到这忙运起魔功,这才慢慢稳下心神。
英朱带着使命来到凡间,见惯了俗人们脸上戴着伪善面具,口里讲着仁义道德,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去隐藏内心中的邪恶和欲求。
既虚伪又可笑。只有魔学教义中的不破不立和率性而为,才是正道才是真性情。
只是,只是,梦中那种被人宠爱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英朱在纠结和挣扎中,又迷迷糊糊睡去。
没有多久,伴着鸡鸣声,老嬷嬷幽灵一般闪进屋中。
“公主,传送梁国军情的信鸽,方才到了。”老嬷嬷其实是英朱的大师姐,不过,英朱另一个身份是教主养女,她要毕恭毕敬地称呼公主。
英朱缓缓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说来我听。”
“莫山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在罗泥河畔安营扎寨,驻足不前。”
“我就知道他是个懦弱虚伪的小人。恐怕是在等夏都派人调停,他好找到台阶下。”英朱冷冷说道,“让你安排人扮成吴国刺客,去刺杀莫山家中爱妃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时怕是已经到了梁都。”
“很好。”
“另外,泰国已经发出征兵令。燕赵两国与阿史那的特使秘密签订了和约..”
“不用说了。这些都是按部就班水到渠成的事。今天我没心情。”
老嬷嬷疑惑地看着英朱,似是在猜测她的心思。“又遇到仙障了?”
英朱目光闪烁不定。少顷说道:“今天安排一场骑射,我要散散心。”
“正该如此,杀几只野兽有助于稳固魔心。越国二王子,已多次邀请你去他城外的猎场,一会我亲自去知会他。”
英朱微点螓首。
老嬷嬷又笑道:“胜辰早就嚷嚷家里太闷,带他一起吧。”
英朱略一思索,“可以。再叫上何光,让他也熟悉下胜辰的举止。只是,不要让人看出来端倪。”
老嬷嬷“诺”了一声,又幽灵般地消失不见。
..
越都东西南北各有城门。北门因为在王宫身后,四下除了兵营便是池塘,平日里清净异常。
平整的石板路上,二十多匹高头大马,鱼贯而行。
何光一身黑衣,做护卫打扮,默默走在马队后列。
昨晚他醉心于符术,一夜未眠,此时不停地打着哈欠。只是这个时代的战马,还没有马鞍马镫,何光紧拽马缰,慢慢适应了马的起伏,这才不至于出丑。但想在路上打个盹,却还无法做到。
四下打量,缓解睡意。
他目前最迫切的想法,就是离开英朱,不做替死鬼。虽然耳听为虚,但何光选择相信敏敏。英朱如果是一个修炼魔功的女子,那么祸乱天下便顺理成章。机会一到,便让他替代胜辰一命呜呼,这更是正常不过。
这一路过于幽静和空旷。何光的遁术只能逃出几十米,隐身术也就一两个呼吸。现在逃走成算很小。
而且,走在队列前方的胜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时不时回头恶狠狠地打量何光。若不是有所顾忌,怕是早就冲过来拳脚相加了。
这眼神让何光心头发紧。有种被贼惦记的感觉。偏偏何光既没有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也没有冲上前先下手为强的实力。
这种感觉很不好。
被他留意,此时更难以脱身。
何光索性暂时放下逃走的念头。尝试着在光溜溜的马背上打个盹。
刚要合眼,有一道更凌厉的目光,从道旁射来。何光精神一震,定睛望去。只见一圆一矮两个都身披绿色大氅的散人,远远站在一侧。
矮个实在是太矮,最小号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也像裹着薄被,没一丝飘逸之气。他身边的同伴仅仅是正常身量,但在他的衬托下,却显得高大威猛。
此时矮个子已经收回目光,拉着同伴慌忙转身而去。
何光忙伸手探向包裹,取出纸符。
这是高壮!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贼心不死,还是寻仇?
不知他们为何慌忙而去。但没有突然发难,这让何光放松下来。至于以后,反正躲英朱一伙也是躲,不差再多躲两个人的。
正在这时,随着马队前方急促的马蹄声,一声浑厚威严的呐喊传来。“我乃禁军裨将庞博是也。来将报上姓名。某家不杀无名之将!”
走在前方的英朱将玉手举起,马队忽地停了下来。老嬷嬷正要纵马出列,越国二王子派来接应的家将已从侧面抄了上来。
“庞将军!我奉二王子之命,护送泰王子去乐游原狩猎。”这个家将头盔上的野雉羽比庞博还多一根,但说话却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庞博扫了一眼马队中故意高高昂头的胜辰,声音依然高亢:“晦气!又是这帮泰狗!”
胜辰“蹭”地抽出腰间马刀。正要纵马上前,却看到英朱淡然的目光扫向自己。忙送回马刀,拽紧缰绳。
家将咳嗽了一声,“庞将军,这是王子的客人。”
庞博本来见胜辰欲打马上前,正暗暗欣喜。却见他又偃旗息鼓,顿时大为失望。冷冷看向家将:“王命虽不可违,但记住你是越国军人!“
说完带着手下,冲着马队横冲直撞而来。一干泰国护卫纷纷避让。
一行人走到队尾,庞博发现了队伍中的何光,不禁“咦”了一声。却也没有停留,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便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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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平铺在山顶的一处草甸。
越国二王子鲜活,已在路口相候了许久。见英朱的马队到来,伸展本来就很长的脖子哈哈大笑几声,提马迎了上来。“英朱才女,终于能邀得你共处。活幸甚也!”说完,鼓起鸳鸯眼仔细观察英朱。
见她面露微笑,如春风拂面,暗道军师说的不错。英朱这样的佳人,必定喜欢剑胆琴心的男子。刚才自己豪爽的大笑以及文绉绉的开场白,必定给她留下了美妙的印象。
“我已备下山珍野味,英朱妹妹快随我来享用。”既然印象不错,那就必须尽快拉近距离。于是鲜活很自然地妹妹相称起来。
英朱闻言一愣。她地位超然,还真没人这样称呼她。鲜活这次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只不过这个印象比较恶心。
“我是来狩猎的,你帮我安排一下。”英朱脸上已没有笑意。
鲜活却不知英朱已给他打上了“没轻没重的废材”标记,依然一脸兄妹情长。“得嘞,妹妹先活动下手脚也好。”转身望向随从,“来人,去林中逐出野兽。”
一群守山人提着刀枪棍棒,嗷嗷叫着冲进了草甸旁的山林。不一会,飞禽走兽便被惊得四下逃窜,慌不择路下有不少跑进了草甸。
英朱轻轻抖落身上的金色大氅,露出一身的紧衣。玲珑的身材惹得鲜活直咽口水。正要吟诵古诗开口赞美,却见她搭弓一箭射来,虽不知所以,但还是顾不得形象,立刻妈地一声,抱头匍匐在马背上。
“好箭法!”一阵轰然的彩声。
英朱这一箭正射中从鲜活头顶飞掠而过的苍雀的眼窝。
直到苍雀落在地上,扑簌着挣扎几下后了无生息,鲜活才明白过来。端坐起来,又伸长脖子哈哈而笑,“妹妹射得漂亮,为兄配合得精彩。当浮一大白!”
英朱此时实在懒得搭理他,也觉得一箭就射死的飞禽,趣味不大。抬头向草甸上望去。正见一头麋鹿身后跟着三只幼崽,在只有半尺高的绿草中疾奔。
一拍马背,英朱胯下火红的骏马,立刻扬蹄追去。
快要接近时,麋鹿似有所察。放慢脚步,挡在幼崽身后。一边尖叫一边用头猛顶幼崽的屁股,催促它们快快逃命。
英朱搭弓,射向跑在最前面的幼鹿。箭入项脉,一股鲜血喷出,幼鹿又本能地奔出十多步,四肢一挺,便倒地不动。
麋鹿哀鸣一声,停在幼鹿尸骸前,不停用头顶它。它不能相信,刚刚还在吮乳的孩子,就这样死去。
不远处传来的喝彩声,惊醒了麋鹿。它回头愤然地盯了英珠一眼,又扬蹄追赶已奔出一段路的两只幼鹿。
英朱阴冷地一笑,再次纵马追近。这次从箭囊中抽出两只箭矢,拉开弯弓,“铮”地一声,两只小鹿同时项脉中箭。都喷出鲜血,不一会就气绝身亡。
麋鹿眼睁睁看着三只幼崽,在自己面前相继死去。顿时悲愤欲狂,不再逃亡,转身向骑着火红战马的英朱扑来。
英朱再次露出了阴冷的笑容。抽出箭矢,看向麋鹿眼睛时,却不禁一愣。
这种满含悲愤、绝望、无助的眼神竟有些熟悉。在梦中,自己越飞越远时,那个女人的眼中正是这种眼神。
心神恍惚间,这一箭竟然射偏,深深插在麋鹿的肱骨之上。
没有一箭毙命,远处人群传来压抑的嘘声。
英朱定了一下神,将脑中的纷乱思绪挥去。又一箭射在麋鹿另一条腿上。随着血光喷射,她兽性也终于再次弥漫全身。嘴里呵呵喘着粗气,一箭一箭射在麋鹿不要命的部位。血花四射,哀鸣不绝。终于,心有不甘的这头母鹿,随着大量的失血,慢慢倒在英朱马前。
四肢抽搐,只有眼睛圆睁着,眼角都被撑破。似是在诅咒,也似是质问。
人群中的胜辰,此时也狂嚎一声,纵马出列。
但随即兜了个圈子,回到人群中。对着何光低声喝道:“小子,随我一起!”
“你尽管去耍,我先慢慢骑行。”
“少废话。”说完,胜辰一马鞭重重抽在何光身下的骏马肚子上。
马儿吃痛,先是抬起前蹄长嘶一声,随即便向前狂奔。
何光身体还算协调,以前也骑过马,饶是如此,也险些被掀落马下。狼狈的模样,引得一干人哄然大笑。
胜辰脸色这才有些转晴。一夹马肚,纵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