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阖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凭爷爷担着往前走。我听到小路两边的庄稼地和野地里蟋蟀的叫声,嚁嚁嚁,吱吱吱,听到河水滑过浅滩,冲击着路边野草的哗啦声,还听得到枝头宿鸟的咕噜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狗吠远远地传来。狗吠声越来越弱,我知道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凉飕飕的小风吹着脸,河水和野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在一切声息中,爷爷的鼻息声、脚步声始终持续有力地响着,仿佛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软软地托着我。
我感觉屁股碰到一块石头,睁开眼睛,爷爷正盯着我。爷爷黝黑的脸上抹了一层阳光,细密的汗珠闪亮着。见我醒来,爷爷的额头舒开,一条条浅色的条纹格外鲜明。
“到了?”
“早着呢。”
爷爷踱到一边,拣一块石头坐下,掏出了烟斗。我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眼睛被明亮的阳光刺激得流泪。在我睡觉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山顶,扁扁的,鸡蛋黄,照亮了满山冷冷耸立的松树和杂乱的鸟啼。眼前是滚石河的上游,有两根松木搭成的桥通向对岸,爷爷告诉过我,这一地段叫做“金鸭子游水”。我没看见金鸭子,河面通红通红,似浮了无数金色的羽毛。我们经常在这儿歇气,我像往常一样,站在桥头,朝河里撒尿。等上许久,河面才传来叮叮咚咚的水声。
爷爷抽完两锅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我们又动身了。松木桥在我脚下晃了晃,一根木头滚了半圈,木头间的土块扑簌簌落进河里。我抬头望望对岸,巨大的山影静静笼罩着,又低头瞅瞅桥底,长满青苔的石头间,几条黑黑的小鱼似定在水中。红光耀眼的河面印着一前一后、一短一长、一少一老两个影子,我回过头,爷爷双眼润湿,正紧张地盯着我。
我们一直走到快有人家的地方才停下来。那是一片松树刚被砍伐掉的荒坡,松根的断口凝着蜡黄色的油脂。爷爷不再管我,我在松根间跑来跑去,寻找草丛间的蚂蚱、蟋蟀。草太短,没找到什么东西。我越走越远,先还看得到爷爷的头发,不久只看得见斧子雪亮的刃口闪亮一下,又落下去,再后来只听见斧子吃进泥土的笃笃声。我不敢再跑远,拍打着茅草,快速跑回爷爷身边。爷爷没挖出两个松根,我已经感到无聊了。爷爷把一个松根拽出来后,又朝坑里挖了几斧子,在坑底铺上几把茅草,让我躺里面,我默数着斧子的笃笃声,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我们带的饭早吃上完了。爷爷轻松地说,我们去找吃的。披了衣服,摔开手,毫不犹豫地朝前走,一条小路从荒草中显露出来,走出几公里见方的荒坡,涉过一条小河,穿过一片小松树林,一抬眼,几十亩上百亩开满紫红碎花的野地突然展开在眼前。西斜的太阳躲在小松树林后面,柔弱的光线透进来,紫色的野地或明或暗,明和暗都静悄悄的,几只红胸脯的鸟被脚步声惊起,无声地掠过野地,投进对面的树林。
“爷爷!”我蹦了一下,心突突直跳,“花!花!”
“嗯。”爷爷站在野地边,神色淡然。
“什么花?”我使劲儿吸鼻子,似有若无的清香在鼻尖前游荡。
“荞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