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已经把石果做好,摆在门前大声说,徽州石果,又香又酥又便宜,一个大子一个喽。
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先是观看,慢慢地有人进屋了。不一会,小小店面就挤满了顾客。
鲍玉堂、张林、刘光元、白凤英几个人围在一个小桌子上,鲍玉岩忙着上菜,白凤英见状,主动担行跑堂的。 老周头一边手脚不停地打着石果,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
刘光元感叹地说,鲍师傅的小馆,真是生意兴隆啊,这么多的人,坐得满满的。
鲍玉岩笑着说,是刘先生帮我找的铺面市口好,人才这么多。
老周头补充说,托刘先生的福了。
刘光元高兴地说,徽州老话怎么说呢?几个盘缠出门,几片面馆回家。老伯、鲍师傅,发了大财可不能忘了我 哟。
鲍玉岩说,那是一定忘不了的!
白凤英望着刘光元说,刘光元,你在杭州地面混了那么多年,人头都熟了,杭州的徽州馆子,虽说是开了几家 ,却还没有做拓果的,你可要帮关宣传呵。
刘光元讨好地说,有白小姐分付,一定照办。
白凤英又转对张林说,张林,你是报社的,要写一篇文章,帮着宣传。
张林痛快地答应着,没问题。
鲍玉堂打趣说,凤英小姐真是厉害,两句话就把任务全安排出去了。
刘光元乘机说,玉岩兄弟,这样的女孩可不多见呵,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老周头看了一眼刘光元,白凤英的脸一下红了。鲍玉岩赶快叉开话题说,大家看看再来点什么。
张林、刘光元等人吃得很尽兴,临走时拱着手对鲍玉岩说,今天吃的是难得的美味佳肴。白凤英恋恋不舍地对 鲍玉岩说,玉岩哥,明天我再来。
鲍玉岩和老周头一直忙到傍晚,准备打烊了。老周头喜孜孜地说,玉岩,没想到第一天开张,收入就这么多。
鲍玉岩一边准备明天的菜肴,一边说,薄利多销嘛。
这时一个身穿长衫的人经过徽州小厨,停下来见里面还亮着灯光,门也没关,就兴步走了进去。
走进小店的这名中年男子是叶先生,他对老周头说,还有什么吃的吗?
老周头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已经打烊了。
叶先生转身欲走,鲍玉岩走出来说,先生请留步,不知先生想吃点什么?
叶先生望了他一眼说,我想来碗面皮汤。
鲍玉岩微笑着说,好嘞,先生请坐,马上就来。
老周头收拾起东西,为客人沏茶,谦虚地说,小店第一天开张,招呼不周,请先生原谅。
叶先生笑笑说,老师傅你也太客气了。
老周头真诚地说,不是我客气,我们确实是今天才开张,吃不好请多提意见,我们也好改进。
叶先生见他这样说,就点头说,好的。
老周头把茶捧到叶先生面前说,请用茶。
叶先生接过茶杯说,谢谢了。然后就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看起来。
鲍玉岩在后厨仔细地做着面汤,面皮做好后放入炒锅中,加肉片,冬笋,虾米,火腿,香菇,青菜和肉汤,再 加上各种调料,做好之后就给叶先生端了上来。他把面皮汤放到叶先生面前说,先生请用。
叶先生放下报纸说,好的。然后就低着头吃面汤,越吃越感觉到这面汤不同凡响,那味道真是鲜美无比,忍不 住多看了鲍玉岩几眼,但是没有表态。吃完后,他放下钱说,这是我在杭州城里吃的最好的面汤。
鲍玉岩说,先生过奖了。
叶先生笑着说,年轻人,好好干,你的小店一定会火起来的。
晨光撒满杭州城里这条古老的街道。徽州小厨早早地开门了,鲍玉岩在做菜,老周头在负责烘烤。远处,鲍玉 堂带着豆官喜笑颜开地走过来。
鲍玉岩望着鲍玉堂说,玉堂,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鲍玉堂说,我们茶楼的茶点新添了你们的石头果,生意来了。
鲍玉岩也高兴地说,真的啊,玉堂,是你争取的吧。
鲍玉堂笑着说,光争取是不行的,主要是你们的手艺好啊。
在边上站着的大全福的小先生,不断地催着说,大叔,什么时候好啊,馆子马上就要上客了,回去晚了,老板 要骂我的。
老周头忙得满头大汗,一边紧张地做着石果一边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小先生讨好地说,来时我们老板说了,明天要多订两百个呢。看大叔这架势,怕上加不上了。
老周头擦了一把汗说,胡庆元、胡庆和、望江楼,哪一家都是五百,都还要加,你说,我们爷俩忙得过来吗!
小先生指着边上站着的一个人说,大叔,这是胡庆泰跑外场的胡小倌,有客人在他们茶楼点名要你们做的果饼 ,我就带他过来了。
老周头说,哎呀呀,这真是对小店的偏爱,回去谢谢你们东家,叫他有空一定过来看看。
胡小倌说,一定。大叔,我家也是这个数呢,二百香椿馅的,一百豆沙馅的,钱我都带来了。
老周头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做声了,埋头忙活。
鲍玉岩和鲍玉堂在一边聊着的时候,白凤英走进来对鲍玉岩说,玉岩哥,快换衣服。
鲍玉岩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就说,换衣服干吗去呀?
白凤英笑着说,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鲍玉岩说,什么人呀,让你这么慎重。
白凤英神秘地说,这可是个大名人呢,叶梦兰,叶先生。
鲍玉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喃喃地说,叶梦兰,叶先生……鲍玉堂插话说,叶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健将,办刊物,写文章,宣传民主、科学、自由。
鲍玉岩疑惑地说,新文化运动?
鲍玉堂解释说,新文化运动就是反对旧礼教,提倡婚姻自由,男女平等,还有提倡白话文,提倡认真的做事, 严肃的做人。
鲍玉岩问,叶先生出名,就是因为这个?
鲍玉堂点头说,当然。
白凤英补充说,叶先生是留洋回来的洋博士,自然思想开通啦。
鲍玉堂继续说,叶先生大名鼎鼎,肯定不是因为留过洋。徽州留过洋的人多了,也没见谁有叶先生的名气大。
白凤英对老周头说,叔,你还不知道吧,叶先生可是徽州有名的大文豪。
老周头若有怕思的说,呵,是叶先生,听说过。他是一个读书人,教书匠,徽州岭北人,和我是同乡,那里连 三岁孩子都知道他的。
白凤英开玩笑说,比叔你做的拓果名气还大吗/老周头笑着说,那当然了,那是没得比的了。
白凤英把鲍玉岩和鲍玉堂带到了芝大校园,鲍玉岩看到白凤英和其他女学生穿的衣服一样,就好奇地问,凤英 ,你怎么跟这些女学生穿得一样啊?
白凤英一笑说,我在这里读书啊,当然穿得一样了。
鲍玉岩羡慕地说,男女学生能在一起读书,真好。
鲍玉堂插话说,这是新式学校,不但教知识,学文化,还要培养学生的新思想,新观念,新理想。
鲍玉岩颇有感触地说,要是能听听叶先生讲课,开开眼界就好了。
白凤英说,这好办,只要叶先生有课,就可以去听。说话间迎面走过来一个男学生,白凤英对他说,同学,叶 先生有课么?
男学生说,正在文学讲堂讲演呢。
白凤英一边向那男同学致谢,一边拉着鲍玉岩的手向文学讲堂跑去,鲍玉堂跟在他俩身后。
文学讲堂里挤满了人,叶梦兰先生正在给学生们讲课。白凤英带着鲍玉岩和鲍玉堂就站在外面听。
叶梦兰富有感情的说,新文化运动,首先要提倡文学改良与革命。文学改良我主张从八事入手,那么是哪八事 呢?一是须言之有物,二是不摹仿古人,三是须讲求文法,四是不作无病之呻吟,五是务去滥调套语,六是不 用典,七是不讲对仗,八是不避俗字俗语。这样说太枯燥了,我做了一首白话打油诗,不仿念给大家听听:文 字没有雅俗,却有死活道。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本来同一字,声音少许变了。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至于古人叫字,今人叫号;古人悬梁,今人上吊 ;古名虽未必佳,今名又何尝不妙?至于古人乘车,今人坐轿;古人加冠束帻,今人但知戴帽;若必叫帽做巾 ,叫轿做车,岂非张冠李戴,认虎做豹?
叶先生在朗诵这首打油诗时,引得听课者不断地哄笑。不一会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涌出课堂。白凤英带着鲍玉 岩走上前去轻声喊道,叶先生。
叶梦兰一见是白凤英,就说,白凤英,你也来啦。
白凤英点头,同时对鲍玉岩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叶梦兰先生。
鲍玉岩上前与叶梦兰握手说,叶先生,很荣幸听你讲课。
叶先生笑着说,我在你的徽州小屋吃过面汤呢,味道很不错呵。
白凤英插话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啊。
鲍玉岩解释说,当时还不知道是叶先生呢。
叶梦兰依然笑着说,一食客,吃了面皮汤,相识做面人那。
四个人都笑起来。
在芝大校园小花园里,叶先生对鲍玉岩说,你的生意做得很好啊,天天都有这么多人吗?
鲍玉岩谦虚地说,都是徽州老乡,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也是过来捧场吧。
白凤英骄傲地说,叶先生这里,还是我做的宣传呢。
叶梦兰笑着说,对对,是凤英告诉我的。
鲍玉岩若有所思地说,我叔的面点做得非常好,现在是店面太小,没有条件。等有了条件,让我叔给你做他拿 手的夹沙羊尾,一般的徽是吃不到的。
叶梦兰高兴地说,好啊!夹沙羊尾,我都有十几年没有吃过了。记得临去美国留学以前,我在上海聚贤楼吃过 ,哎呀,那个味道一辈子也忘不了。
鲍玉岩赞同说,是的,夹沙羊尾的做法,要说难也是不太难,关键在于,要能把鸡蛋清打成一根筷子那样竖在 里面,不倒不歪,这个就要有点功夫了。
白凤英好奇地说,什么?把筷子竖在蛋清里,还不倒不歪,我从来没听说过。
鲍玉堂笑着插话说,你没吃过的东西多着呢,有玉岩在,以后保证让你吃过够。
白凤英调皮地说,那好啊,有玉岩做,我吃也吃不够呵。
鲍玉岩继续说他的夹沙羊尾:我说夹沙羊尾的做法,不仅选料要精,用料也要细,十二只羊尾,用八个鸡蛋, 多一只做出来不好吃,少一只也不行,你就等着吃吧。
叶梦兰赞许的说,小鲍师傅,你这样做,不就是我们徽州民间的螺蛳块吗。
鲍玉岩笑着说,是的,岭南岭北,也就是一岭之隔。
叶梦兰点头说,岭南岭北从菜式上讲差别还是蛮大的呢,比如说岭南是十碗八,岭北是九碗六。
听叶先生这样说,鲍玉岩就有了兴趣,于是说,叶先生就给我们说说,有什么不一样,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叶梦兰说,岭北的九碗六,是六个冷盘,九个烧菜。冷盘我就不多说了,无非是卤猪肝,卤猪耳,花生,皮蛋 什么的,关键是烧菜,依次为清炖全鸡,炖猪蹄,炒三鲜或炒四鲜……啊,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见笑了。
鲍玉岩连忙说,叶先生说哪里话,我们正听得过瘾呢。你说的岭北的九碗六,和岭南的不是一样吗?
叶梦兰接着说,这岭南的十碗八,和岭北的不同在哪里呢?就是在九碗六里加一道大菜,比如红烧狮子头什么 的,另加两个冷盘,一般是一盘酱小排,一盘是萝卜丝,不过不管是岭南还是岭北,第一道菜都是鸡,最后一 道菜都是鱼。寓意大吉大利,怎么样,小鲍师傅,我的答卷还处及格吗?
鲍玉岩竖着大姆指说,何止是及格,简直是徽菜专家了。
叶梦兰一抱拳说,过奖过奖。
鲍玉堂也叹服地说,叶先生真是美食家了。
鲍玉岩想了想说,叶先生,改日再到我们徽州小厨,我请客,给你做个一品锅。
叶梦兰一惊说,一品锅?
鲍玉堂接过话题说,是的,玉岩是鸿运酒楼鲍一刀师傅的徒弟,一品锅是鲍一刀师傅亲手传授的。
叶梦兰一听是鲍一刀的弟子,就说,原来你是鲍一刀的徒弟,好好,你这个请我一定来!尝尝你做的一品锅, 等于是尝到了鲍一刀的一品锅了。
鲍玉岩高兴地说,那好,多谢叶先生光临。
鲍玉堂因为要与叶先生说事,就对鲍玉岩说谎,玉岩,你和凤英先回去,我陪叶先生再走走。
鲍玉岩点头说,那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鲍玉堂陪着叶先生在芝大校园里漫步交谈。鲍玉堂虚心请教说,叶先生,我一直在追求国家的进步,思想的解 放。可又不知道实际上该做些什么,先生能不能给我指引一下?
叶梦兰望着校园内活跃的学生说,谈不上指引,我们也只是交流。也许有人说,牺牲个人的自由去争取国家的 自由,可是我不这么看,为个人争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争取个人的人格就是为社会争人格,真正平等自由 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立起来的。
鲍玉堂思考着说,为社会争人格,让生命更有意义。
叶梦兰指着校园内的学生说,你看,他们都在追求生命的意义。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给它什么意义,它就有 什么意义。与其终生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用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
鲍玉堂点头说,先生说得真好,我会记住先生的话,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把自己铸造成器。
叶梦兰欣赏他的话,鼓励说,要把自己铸造成自由独立的人格,你自然会不知足,不满意现状,敢说老实话。
鲍玉堂直率地说,我不满的清朝灭亡了,但是代替它的又一个社会仍然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