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师兄暂住在幽篁居中而师傅去青龙寺陪了尘大师去了。我想今年师傅会留在长乐很久,而下次相聚要间隔上更久的时光。
这时光又肯为谁停留?望着师傅偷偷打量他眼角聚起的纹路,是不是我太粗心了,他年相见时并没有的。略略地揣测下师傅的年纪四十开外了,很快就要奔向半百之年。再过十载二十载,师傅也会像了尘大师的样子。早年听人言人生不满百须及时尽欢,那时我暗自嘲笑,多贪心的人数十载悠悠长长还嫌不够?如今方才浅尝一味,就渐觉惊心,原是我太无知了。
无言更漏下,花落是谁家,看天边一对对燕天涯。红玉香屑,半世相思,秋冬换住春夏,经年数过的朵朵桃花。
长歌师兄的琴音戛然而止,像宣纸上的半阙诗句,随风飘飞进了苍翠的竹林,化作飘渺婆娑声,忖度思之,迟迟沾满浓墨的笔提在手中,才发觉眼前空白如新。
明明是相思的调子,那份感慨来得太过沉郁,长歌师兄在思念的是谁家姑娘?是怎样的姑娘能禁受的起天地间看不见理不清缠绕如网的线,又如何抵得过黑夜与白昼此消彼长终于在日升月落前留一片混沌相容的纠葛?
一片竹林月色清辉下,长歌师兄垂手站在琴边,微颤的弦在低吟回味着刚才未完的故事。
“长歌师兄。”我轻轻唤了一声,提母亲吩咐我送来的点心,走到他旁边。
他转过身,笑意像月光下的清流,漆黑的双眸如与月争辉的星子,哪里像能弹出刚才那番曲调的人。莫非我家中藏了我不知道的妖精?
雨停了几日,幽篁居中蓄着薄薄的水汽,并不潮湿反而有种怡人的清爽。我从食盒中将点心一样样的取出,这些都是长乐有名的吃食,不是昂贵但尽显南屏的风味。
“多谢师妹了。”带着些许大理口音的南屏官话,听上去糯糯软软的,比书院中儒雅书生念出来的话还好听。师兄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块桂花饼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一脸赞叹,“清香怡人,甜而不腻。”又是一笑,梨涡浅浅。
亏得师兄不是姑娘,不然这笑要招来多少坏蛋?我坐下来,不客气的拿过一块咬在嘴里,嗯,果然是我最爱的味道,今天多亏有师兄在才能有这样的口福。
师兄看着我的样子,有一丝惊奇闪过,又作了然一笑跟着也坐了下来。修长润白的手拿着半块点心,白细的面皮落在他的指尖上,竟比不上他的手指来的精细。瞄了一眼被冷落在一旁的琴,又不自觉地开始回味刚才的琴音。朗月动人,我甚至能看清长歌师兄虎口处的薄茧,那不止是一双能拨弦弄药的手,更是能握剑御敌的手。师兄身上同雨乔他们肖似的气息,我又怎能忽略呢?
端起桌边的半盏冷茶,润了润嗓子,长歌师兄的星眸一动,故作神秘的俯下来,一脸的肯定,“小师妹,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我被嘴里的点心差点呛着,连半仙的本事都尽得师傅真传,师傅果然偏心。
我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师兄在一边开心地笑成一朵花。
到底我也是太傅家的小姐,所谓的仪态端庄必要时也摆的得心应手,看我淑女成这般,师兄也收敛了笑意,侧耳恭听,等着我问完后给我一个含蓄高深的答案。
“师兄。”我唤地轻柔。
“嗯。”他点点头稳重温和。这样的我们配以月色竹林怕是可以入画了。
“这些日子来,我有个问题长绕于心,还望师兄替我解答。”眼中的迷惑跟真诚做足了十分样。
“师妹请讲。”看见我这么模样,长歌也慎重地思量起来。
“师兄是十年前入的师门?”
“是。”
“明明是我入师门更早,怎么我反倒成小师妹了?”看着长歌师兄从清淡到眉峰微蹙一脸想吐血的样子,我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长幼有序,我比你年长。”长歌有些窘迫的解释。
“哦?”笑着眼睨视他,“这样啊……”
长歌还想解释,一转念也跟着笑了,“要不我禀明师傅,以后改称你为小师姐可好。”
我大度的摆摆手,“同门之间何必计较,按你所讲长幼有序就好。”
初见时的距离矜持,在大笑中烟消云散。
“斯斯文文的小师妹,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混迹市井的丫头都没有你这么一张刁嘴。”长歌的恬淡变为悠闲。
“我若一脸清愁,师兄现在就不敢这么开心大笑了吧。”我挑眉回他。
“不过,小师妹你就真没有疑问,比如我到底是谁。”长歌仰头望着天上,看不清表情语气中却是分外认真。
“师兄,那长歌二字可是真名?”
长歌的身形顿了一下,点头称是。
“既然师兄能告与真名就是以诚相待了。我只知这长乐月下,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的长歌师兄,这便足以。”
原本望着天际的脸转过来认真地看我,四目相对,坦荡无疑,能与人这般足够了。身份家世诸如这般太过牵累,知晓不如不知晓,换这样的畅所欲言已是生平乐事。
“早就听师傅讲小师妹你古灵精怪,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虽是戏谑之言,比起之前的话语此时已多了几分真心。
我懒懒一笑,只不过生性疏懒。我没有一颗静若水的玲珑剔透心,包容不下很多事,若放纵情绪推开,我怕我会逃在沉睡中不愿醒来。
我豪气地端起茶杯,“今日得与师兄相知,小妹以茶代酒敬师兄一杯。”
谈天说地也自然而然,师兄收起偶尔会溜达出来的顽劣之气,还是颇有谦谦君子之风。
与我不同,长歌通晓医药更精于毒物。这次他随师父来长乐,便是要替师傅传授我这方面的知识。
师兄用他好看修长的手朝屋中指了指,“喏,小师妹,屋里那个箱子装着的就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珍贵药材。”
“无辜受人恩惠寝食不安呐。”我心中抽抽了一下,师兄的慷慨我消受不起呀。
君子看看我的一脸为难,善解人意地说话了“既然师妹这样想,那以后用点心交换好了。这几样,我还是真心爱吃的。”
我讪笑着点头,一不小心赔出去好多点心。算了我也不算亏,跟在师兄这边我也少不了骗吃几块。要是平时,就算很爱吃,也想不起来它们。
“师兄为何师傅要你教我这些?”这次没有玩笑,我讲的格外认真,因为心头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为何,却又抓不住那丝引线。
“师傅并未告诉我原由,但师傅说师妹日后也许会用得上。小师妹,毒物也是药,用的好一样救人。”师兄同样答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