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答应给他拔箭,的确是想要让他多吃一些苦头儿。想要看看,这般坚毅的冷面阿修罗,到底在疼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才能痛呼出来。在一步步走近他的时候,甚至在伸出手的时候,她本是想好了,要这原本已经固定了的箭尖,狠狠地再刺入他的皮肉深处、甚至于要反复地推拉,以至于让他的疼痛增加百倍千倍。
可是,在手握到箭上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而只是这一瞬犹豫之后,拔箭的动作就变得无比利落,利落到不想让他感受到一丝疼痛。
“怎么不说话?想起从前了?”
龙陵夜根本就没有看程悠若,眼睛始终是看向前方的某一点,然而却像是能够随时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微妙变化一般。
程悠若却是心内一凉,冷笑一声,更是再无言语。
龙陵夜,原来这一句我以为的随意的话,也是你故意说出来的啊!就是为了让我想起从前,所以才说了这句话,是么?你的算计,大到全局,小到一句言语、一个表情,可是将这些用在我的身上,用在仅仅是一个替身之人的身上,你不觉得有些浪费么?
程悠若给龙陵夜身上的箭全部拔出,张明轩也给龙陵夜敷上了止血的药粉。只不过身上到底还有破碎的铠甲,以至于这药粉不能够更好的渗透,伤口不能得到更好的包扎。所以龙陵也自然是要把身上的铠甲给脱下来的。
“可否给朕宽衣?”龙陵夜看向程悠若,眼中带着些许希冀。
程悠若看到了他眼中的这一抹希冀,反而狠下心来,笑道:“本宫只给我觉罗国陛下宽衣过呢,忽然服侍别人的话,会让我觉得恶心。”
程悠若盯着龙陵夜的眼睛,故意加重了“恶心”二字。
“恶心?”龙陵夜苦笑一声,眼中一抹失落划过,道,“既如此,朕自己来便是。”
程悠若看到龙陵夜果然自己动手去宽衣,倒不像是从前那个一到更衣宽衣的时候便“无手无脚”的人了。
只是看到他的胳膊起落之时,那些药粉散落下来,他的眉心还是微微皱了皱眉。
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微微轻叹,程悠若还是上前来,手放在了他的铠甲上。这个动作,已经表明她打算为他宽衣了。
龙陵夜抬眼看向她,竟像是受宠若惊一般,眼中竟然有感激在流转,唤了声:“心儿……”
程悠若别过头去,不愿看他这太过惑人心智的眼神。但是手上的动作倒是并未疏忽,仍旧是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铠甲褪去。
待到铠甲尽数退去,头盔也给他摘了下来,程悠若才发现,这家伙包裹得还真够严实的。
那么精彩的一个人,在铠甲覆盖下,完全把他的所有杀气、所有的辉煌完整的包裹住。
这是一个怎样深沉的男人啊!多么令人心醉,多么令人欢喜,多么令人惊叹!
原本看到龙陵也的双臂被扎成了刺猬,但是后背却是没有任何损伤,她便猜到了龙陵也可能穿了什么刀枪不入的东西。但是将铠甲尽数退去之后,发现岂止是后背上?就连脖子上和脑袋上,都被金色的软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面前这个被包裹成金灿灿的人,竟是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噗嗤”一笑,却又瞬间觉得有些尴尬,立刻收敛了笑容,只是看着他的金色软甲,道:“这个也脱下来么?”
龙陵夜点点头,道:“自然。”
程悠若懒得和他去计较什么,直接伸出手来去给他脱下身上的软甲。低头之时,龙陵夜也随着她低下头来,恰好在她耳边低声道:“心儿,回来吧,好么?”
程悠若心内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抬手便要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扬起手来,看到他苍白的面容之时,手却还是悬在了半空。
“哎呀!”张明轩一声惊呼,冲上前来就欲拦下程悠若。
看到程悠若的手停住了,他自然也停住了。龙陵夜看了张明轩一眼,示意他退到一边去。
转而看向程悠若,笑眼问道:“怎么不打下去?”
程悠若收回手来,轻蔑笑道:“像陛下这等好色的无耻之徒,只怕本宫这一巴掌打下去了,陛下还以为本宫是和你调情呢!实在无趣儿得很……只是这一巴掌本宫虽然不屑于打下去,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醒陛下,对本宫,你最好放尊重些。”
龙陵夜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微微歪着头看着她,却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程悠若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低头快速给他除掉了身上的金丝软甲和脖子上的、脑袋上的软甲。这家伙倒是惜命得很,要是真的以为他能为了自己去受这万箭穿心之苦,那她就是傻子!
即便在那日毒酒入肠之前,她也不敢确定。而自那日之后,她就更不可能相信什么了。
“心儿,即便没有这金丝软甲,今日之事,也不可能有任何更改。”龙陵夜看到程悠若的目光落在金丝软甲身上,又是毫无差错地猜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刚刚朕还在想,要是没有这金丝软甲反而更好”,龙陵夜又道,目光只是看向空气中的某一处,并没有去寻程悠若的目光,“如果是那样的话,此时你一定已经明了了朕的心意。只不过,既是能活着在一起相守,朕怎忍心独留你一人?”
“心儿……我曾是那个独留下来的人,我知道这其中的苦。所以这苦,我绝不会让你承受。”
程悠若听着龙陵夜的话,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来,看向龙陵夜,笑道:“想不到陛下还真的很痴情呢!哎……听着陛下这一番深情告白,我倒是忽然希望自己真的就是陛下口中之人呢!想必这样跨越生死的感情一定美好得很!只可惜了……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死呢?”
程悠若的笑容,好似一把利刃般插在了龙陵夜的心口,龙陵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失神道:“是啊,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死……”
“陛下富有四海,战力非凡。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只要陛下真心想要保护一个人,这人是绝对死不了的”,程悠若却是不打算放过龙陵夜,仍旧以云初笑的语气笑言道,“可是这人到底还是死了。所以……其实陛下心里是想让她死的吧?既是陛下让她死的,如今又来缅怀,有什么趣儿呢?这等猫哭耗子假慈悲,谁会稀罕?”
程悠若向他轻蔑一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是悠闲地坐在了距离床榻最远的那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儿,不可一世得很。
“说罢,陛下既然把本宫掳了来,打算怎么处置本宫?若是让本宫服侍,陛下可说好了,服侍几次才能放本宫走;若是打算以本宫来要挟觉罗国,陛下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本宫才行,也不可对本宫有什么冒犯之心……不然,你想要的东西,你一分也得不到。”
程悠若完全是谈判的语气,倒像是一个要挟人的小无赖似的。但是此时,明明她才是案板上的鱼肉,龙陵夜才是那刀俎啊。
“服侍几次……”龙陵夜笑道,“看来宸妃娘娘对长卿也不是很忠诚么?既然能用贞操换活命,不如索性留在天一国,又有何妨?宸妃若留在天一国,朕许你后位,如何?”
程悠若被龙陵夜噎得哑口无言。心想和龙陵也玩儿嘴皮子还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话让她如何接下去呢?不管怎么说,龙陵夜最终都会绕到“你留下来也无妨”这几个字上。
“本宫没心思和你废话!你要杀便杀、要放便放,本宫不是任你逗弄的小猫小狗儿!”程悠若只好“恼羞成怒”,愤怒道。
“心儿……”龙陵夜却是收敛了笑意,长叹一声,道,“现在是你把朕,当做那任你逗弄的小猫小狗儿……只要你愿意,朕便是做这任你逗弄的小猫小狗儿又有何妨?程悠若,只要你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你要朕做什么,朕都甘愿。”
“好啊……”程悠若忽然转过头来,笑容漾在脸上,眼中却是危险的神色,“我要你这江山,我要你向我觉罗国俯首称臣,跪拜长卿。你,能做到么?”
龙陵夜的脸僵住了,一点点冷了下来,道:“心儿,你可以杀了朕,朕绝对不会躲闪。”
程悠若笑得轻蔑至极,道:“龙陵夜,你不是说为了我做什么都甘愿么?怎么,这小小的跪拜之礼、这小小的臣服,你都做不到么?”
“既如此,那还装什么痴情呢?真让人恶心!”
“恶心……”龙陵夜怔怔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从再见到现在,她对她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难道在她的心中,他真的只配这两个字了么?
“陛下若真的不打算杀我,我可要走了”,程悠若道,“本宫没必要陪一个疯子说胡言乱语,说得多了,只怕自己也会变成疯子。”
程悠若说着,已经快步冲到了帐门前,掀开帐帘便欲离开。
龙陵夜只是低低吩咐一旁的张明轩:“拦下她。”
张明轩应了一声“是”,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去,轻而易举便将刚刚走到帐外的程悠若给店主了穴道,拎了回来。
程悠若原本也没觉得自己真的能够跑得了,况且,此时她来了,又岂能这么轻易的离开?她要的,便是深入敌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没有什么能比身处敌营之中,更能打探情况的了。
在她策马向皇旗之处飞奔之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而龙陵夜也实在太过配合,刚好完美无缺地应了她的计谋。
龙陵夜,这不还是你教给我的法子么?你用来对付龙非然的法子,我不过是照搬照抄过来罢了。而且施行的人,仍旧是我。一回生二回熟,你不用担心我是否能够胜任。
被张明轩按在了椅子上,已经看到张明轩一脸的愧疚了。不过做戏做全套,程悠若还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很愤怒。
“明轩,给朕敷药吧。”龙陵夜看了程悠若一眼,便吩咐张明轩道。
知道程悠若被封了穴道,是走不了的。也知道此时再逼着她说什么“心甘情愿”,也实在是不可能。来日方长,心儿,只要你还在朕的身边,这就足够。
张明轩给龙陵夜敷了药,包扎了伤口,便应着龙陵夜的吩咐躬身退下。一时帐子之内,又只剩下了龙陵夜和程悠若两个人。
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程悠若便觉得分外尴尬。好在龙陵夜又忽然不逼问什么了,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披了外袍,只身出了帐子。
不多时,龙陵夜回到帐子,手中多了一个银质托盘和一个食盒。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一套干净的衣服。龙陵夜亲自将这衣服展开了,递给程悠若,道:“军营之中,到底不方便着女装,你便换了这身小厮的衣裳吧。”
程悠若看了看自己被点住的穴道,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龙陵夜伸出手来,打算直接自己动手来给她换衣裳,但是却是在手指触碰到她铠甲的那一瞬,忽然想起了她的那一句“恶心”。便是停了手,略略顿了顿,随后便给程悠若解开了穴道,道:“你自己换吧。”
说着,还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看。
程悠若冷笑一声,也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渍实在太过黏腻了。索性便真的拿起了这身衣裳来换。脱下这身满是血的衣服,知道这都是龙陵夜的血,原本是打算扔在地上的,但是到底还是搭在了椅子上。
“换好了?”听到程悠若闷闷坐在椅子上的声音,龙陵夜问道,却是并未回身。
“嗯。”程悠若只是简短应了声,懒得说什么。
龙陵夜亲自收好了那身染了血的内衫和铠甲,放到旁处。坐在程悠若对面的椅子上,将食盒中的东西打开来,摆在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道:“折腾了一夜,可饿了吧?吃些东西便早些休息吧。”
程悠若看着龙陵夜的这一番举动,笑道:“想不到上国陛下如此会哄女人开心哪!那些被陛下看上的女人,受了陛下这番低三下四的侍奉之后,一定个个儿都对陛下死心塌地了吧?”
“只可惜,本宫可不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陛下这一番哄骗人心的手段,在本宫这里,就与杂耍的猴子一样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