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过去,天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凉爽,在这个深秋的季节,高梁、玉米、土豆已经开始收割,一家家门口前的空地,堆满了玉米杆和高梁杆,成群的麻雀不时象一片乌云似地从玉米地腾空而起,朝远方飞去。
姜敏已经离开黄家坡有一段时间了。这一走,只能靠鸿雁传书,黄永健靠在门前的玉米杆堆上,又掏出一封封来信。
亲爱的健哥:
我已经到音乐学院报道了。复试的那天,我演唱了你那首《黄陵颂》,他们说这首歌太好听啦,都问,是谁作的词曲。我告诉他们是个山里娃,他们大吃一惊,真可谓:深山毕竟藏虎豹!
天要冷了,我给你织了双毛手套,你好好保护好双手,千方别让手冻伤,你还要为我创作歌曲呢,
离开你的日子,我时时刻都在想着你!你给我寄张照片吧?那怕是你以前的旧照。
我的新照很美吗?你会常看吗?你可别忘记我呀!
敏
人生需要一份懂得与感悟,有人懂你是一种幸福,有人惦念,那更是幸中之幸。
黄永健继续读起信来。
健兄:
落叶随风去,飘摇到长安,天冷了,山里会更冷,你回省城暖和几曰吧?何况,你已经两、三年沒回过了,我真的很想你呀!
如果你的走不开,我也不难为你,但你一定要记住六月五曰,我的生日,你一定、一定要来!
你还沒送给我一件礼物,来时采一束野花,这是我最喜欢的。谁折花枝野花香,一眼一眸思君伤!我好好想你!
我总是不停地翻弄着回忆,寻找着往曰幸福。特别在寂寞孤独的时候会这样。姑娘大了,烦事就多了。父親又给我介绍了一位对象,我不同意见,可他们把他领回家里来了……他是位空军团长,父親老战友的儿子,人很优秀,可我谁也不喜欢,我只爱你!
你的敏
人生的幸与不幸,都要用平常心去承载。如果,最终有一天,我们能轻松放下爱和恨,放下烦恼和感情困扰,那么,我们就会拥有无悔无憾的人生。
一晃春天来了,转眼就进入了夏天,一下子就到了六月五曰。黄永健前几天就安顿好母親,又请来一位大婶来帮助照料,天还沒亮就启程出发了。
汽车穿梭在山间、丘岭、平原,奔驰在田野、村庄、城镇,朝省城奔去。
又回来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自已生长、成长的地方。这个古老悠久而又现代文明的城市。他曾流连忘返这里的名胜古迹,那气势雄伟的钟楼,高耸云端的大雁塔,晨钟暮鼓的鼓楼,烟雾缭绕的草堂寺,还有那半坡母糸氏族公社遗址和篮田猿人,以及明代古城墙、精华荟萃的碑林,世界知名的骊山和秦始皇陵……这里都曾留下过他无数的脚印。
今天,他回来了!在曾经熟悉的地方,现在感到陌生,有点发蒙,摸不着东南西北。也许,是看惯了农村单调的色彩,一下子难以适应红红绿绿的花花世界,再瞧瞧自己这身打扮,落伍的穿戴,还是那件旧军衣,大热天还捂了顶兰布帽子……真有点“影响市容“。
下了长途汽车,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城市变化太大了,这是那里呀?他暗喑在心里嘀咕着。
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忙四下张望。
是姜敏!黄永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晴,揉了又揉,才看清在不远向他招手的姑娘。
姜敏穿的太“刺眼“了,一件赶时髦最新款式绿薄纱短衫,白银丝滚边,缀着深红色小纽扣,肩窝与脖子全都露出来。柔嫩、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她下身是件达齐膝间的玫红色的短裙,肉色的长丝袜,衬着一双白色尖而秀的凉皮鞋,一头浓密、美丽的秀发散披在肩头,象一股黑色的小瀑布,起伏闪亮。
好香啊!一阵阵甜蜜的乳香由远而近袭来,姜敏走到黄永健面前捂着小嘴,呵呵!笑个不停,她笑得泪花都涌了出来,连忙用手帕揩着眼角。
黄永健不知所惑地望着她,姜敏这才強抑着笑声:“老兄,我找了你好半天,怎么也找不到你呀!沒想到你在这……瞧你这身打扮,哟!太土了吧,你真有趣了……“她又忍不住地哈哈笑道:“沒见过你这么老土的人!”她说着随手取下了黄永健头上的蓝帽子,仰面朝天大笑起来。
黄永健望着姜敏,他还能经受住姜敏善意的嘲讽。
姜敏总算笑够了,她毫无顾忌地挽起黄永健胳膊,并肩走在大街。
“健哥,你是不是穿这身来给我演戏?你是让我高兴呀?“
一刹那间,黄永健不知怎么回答。他隐的感觉到,两个人的差距愈来愈大,他后悔不该来看她。
从路上的行人投来的目光,让黄永健心神不安,他拨开姜敏挽着手,央求地说:“小敏,你能走在前边好吗?“
她沒吱声,而是又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而且,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
“你带我到那去呀?“
“逛街,压马路,兜兜风!“
“别开玩笑了。“黄永健用力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去了”说完,他执拗地站着。
“你咋唬什么呀?“姜敏莞尔一笑说:“你就别耽搁了,要不我领个大傻冒回去,朋友还不笑掉大牙!“说着她亲热地拉起永健的手朝闹市商店走去。
从东亚服装店走出,黄永健从上到下全部变样了。他也不明白自巳为什么听她摆布,也许在有形的和需要凭感官判断的东西,女人是最有资格的,应当听从她们的意见去做。买衣服的钱是姜敏付的,共化了80元钱,这些钱,恐怕他要劳动两、三年才能挣到,可她就那么一扬手,一点也不心疼。唉!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想,差距太大了,今后将无法养活起这位城市小姐。
当路灯亮起时,姜敏带着永健回到了家,她的朋友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黄永健一一和姜敏的朋友打过招呼,然后独自坐在墙角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时而,他也默默地看着他们谈笑,并仔细地环视周围一切。
客厅铺了张淡红色的花地毯,靠墙壁处,摆了张三人沙发,旁边两张单人沙发,长沙发前摆了条长茶几,上边放着各种水果、糖果。在靠着窗户处摆了张园桌,桌上放了一个三彩中国磁瓶,插着他从山里采的野花。客厅右角处摆着一架钢琴,钢琴顶处放着一张姜敏微笑姿态的照片……
黄永健站在钢琴前,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久久未曾移开,连姜敏站在身旁也沒发现。
“好看吗?“
黄永健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和仙女一样。“
“呵呵,你也学会说甜蜜话了。“
“慢慢学,我嘴笨。“边说边做了个鬼脸。
“你怎么不过去和大伙说话呢?“
“我知道的太少……我想听你唱歌。“
“好啊,你想听什么歌?“
“你最喜欢唱的……“
两双目光互相凝视着,不用任何语言,只用彼此看的懂,听的清的目光和心声在交谈。最后被一群热热闹闹的朋友给冲散了。
姜敏轻盈地坐在钢琴凳上,打开琴盖,准备弹琴……
“唱祝酒歌吧?婚礼祝酒歌更好!“
“弹舒伯特小夜曲。“
“唱摇篮曲或者弹首美国乐曲,故乡的親人。换点味道。“
姜敏沒有吱声,伸出她那白皙、柔韧、修长的十个指头,悠然自如地弹奏起来。
姜敏熟练地弹着钢琴,琴声袅袅,宛如活泼的孩子,在嬉戏、欢笑。接着,琴声节奏变得強烈、英勇和豪迈,仿佛在表现青年人的聪明和勇敢。下来,琴声又缓缓柔和起来,象是一对情侣,倾诉心声,表露爱情。时而在追逐奔跑,时而在深情拥抱,慢慢地融合在一起,然后,静静地停了下来……
客厅里除了琴声,就是人们的呼吸声,当琴声终止时,大家才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唤呼声。正在大家赞美,议论时,琴声又突然响起,琴声渐渐地由弱增強,如风声、呼啸声、奔腾欢快声……随着音符跳跃、敲打、时而不停地转换。
多么雄壮的曲子,这不正是自已那首《黄陵颂》嘛!黄永健再也坐不住了,他痉挛颤抖的手指在不停地敲动,仿佛在释放心中的激情。
伴随着琴声,姜敏引吭高歌。
烟雨霏霏
彩云缭绕
古柏成林
沮水回绕
桥山的黄土地
轩辕黄帝长眠的地方
啊
华夏人的祖先
在这富浇的土地上
开荒地
种粮棉
造舟车
制弓箭
教蚕桑
做衣冠
定算数
创指南
啊
这是华夏人骄傲
中华民族的自豪
无论在何时何地
桥山的黄土地
我会把您埋藏在心中
永远难忘
……
姜敏饱含浓厚的感情唱完这首歌,歌声似乎仍在人们耳边缭绕,余音袅袅。等了好久,才传出一阵阵喝彩声。
“你唱的太好了!“黄永健上前祝贺。
姜敏深情地说:“那是你写的歌!“
“应该是黄土地的”
“黄土地应该是姜公主的……“瘦瘦的小伙边说边向姜敏做了一个滑稽动作,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姜敏嗔怒道:“你这坏猴子,牙齿好尖呀,吃饭时只准你啃骨头!”
客厅里又传出一阵阵笑声。
生曰晚宴开始了,筵席桌上摆上了生曰蛋糕,点燃了生曰蜡烛。餐厅里灯光辉煌,美味佳肴,香槟美酒,加上肉香、菜香、酒香和花香,这场面热热闹闹的,丰富可口的生曰盛宴就在客人的酒足饭饱后结束了。
客厅里灯烛暗淡,变的静悄悄。姜敏手拉着黄永健的手从自已卧室走出,来到客厅。
当父母的为女儿的生曰也劳累了一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姜敏走到父親身旁,弯腰对着耳朵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丙安睁开眼睛:“你这个调皮鬼!“随后摆摆手:“快坐下,告诉我,你们今天玩的高兴吗?“
姜敏上前坐在沙发扶手上,娇嗔地用双手搂着父親脖颏:“太高兴了!“
姜丙安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他很偏爱膝下小女,虽然他是一位领导干部,但他同天下父母一样,疼爱自已的孩子,为孩子辛勤地巢窝,望着女儿,姜丙安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爸爸,您怎么了?“姜敏秀蹙眉,诧异地问着。
“你聪明、漂亮,将来一定会有好的前程,做父母也希望你将来生活能美满幸福。”
“爸爸,我会幸福的!“
姜丙安摇摇头:“不!“说完转过头问:“小黄,你说是吗?“
黄永健困惑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永健,你很爱小敏吗?“
黄永健认真地点点头。
姜丙安狡黠地望了一眼,十分诡诈地笑着说:“我看不是这样。小敏品学兼优,前途无量。将来可以出国探造,可她为你……“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能为她创造什么条件?换句话说,你真正爱她就勇于为她牺牲,可你却不能。你能说,你是真爱她吗?“
这番话,姜丙安酝酿了很久。这番话象寒冷的秋风,更象严冬的暴风雪,让黄永健心里发颤,让他体内的血夜停止循环。
“我是不配她……我真傻!“他悲凉地苦笑了一下。
姜丙安用长辈的口气说道:“你们都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已最想要的是什么?也许,一时冲动,相互爱慕都很正常,但今后要共同生活,这可是人生大事。明说吧,永健,你不适合做小敏的爱人!“
“我都明白了。“黄永健压抑着内心深处強烈的痛踅,声音颤抖地回答。
姜丙安双手抚摸着女儿的肩膀。
“我就“老姜,你别这样说了,永健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母親拖累他了。“姜丙安的夫人一直沒出声,她见气芬如此紧张,这才出面劝说。
“永健,你能替小敏想一想,来省城上学?其它的办法我来想……“
“不!这不可能!“
“那你们就不准再来往!不信你问问姜敏?看她敢不敢不听父親的话。“
三双目光齐向姜敏射来。她不敢目视永健焦急的目光,也不敢正视父親严厉的眼神,只有母親那慈祥的目光,才使她那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一丝慰籍。
“爸爸说的很对,我们都还年轻,何况,这是件大事……“姜敏用很平静语气说道。
“你说什么?“黄永健猛地冲了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扃膀摇着:“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呀!“
姜敏默默地低下了头,她强忍着,不让自已的眼泪流出。她一声不吭,仿佛是个无动于终的哑吧。
“这还用再说吗?“姜丙安插话道。
黄永健心痛万分,他焦急地盼望着姜敏回答,但让他落空了。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黄,一阵白,脸在抽动,全身在剧烈的痉挛……他最后捏住拳头狠狠敲着自已的额头,额头的鲜血渗了出来。
“我是大傻瓜!天下最大的笨蛋!“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呼地一下,推开屋门,踉踉跄跄地狂奔而去这一个宝贝女儿,怎能把她送到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