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嘚,风驰电掣,犹如大浪行舟、颠簸起伏,依旧掩不住心率本来的动荡,莫靖书那难测意图的一个举措,遮掩了往日的晦暗,却乱了她的心,她曾无数次看着那抹血渍,任由它烧灼眼眸、刺疼心扉,连自己都以为是想要借此提醒自己勿忘仇恨,直到方才,那忽然隐去的痕迹,带起心底的舒缓,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么想要忘记那段过往。
莫靖书总能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而易举揭露他人伪装下最深沉的隐秘,挑动人心最原始的欲望,却偏偏表现的那样不经意,也正是这样,隐藏了言行可能的攻击性,避开了人本能的防备,如细雨润物般浸透的不留痕迹,直至对手防线崩塌,无力再做反抗。
这一刻,离落雪是真实的感到了恐惧,对她而言,明刀暗箭皆能躲,阴谋算计亦能破,唯有情之一字,她自认应付不来,尤其对手又是如此能掌控人心,稍有不慎,便会受制于人、进退失据。
思绪起伏间,人已到了宫门口,因李浑等人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城门口并无认识她的人,见她策马而来,以为是要闯宫,当场便亮了刀剑,呵斥她下马,她并不理会,高踞马上,冷眼俯视众人:去禀报你们的太后娘娘,若不能策马入宫,离落雪便不入这宫门!
城门守将早已更换,认不出她情有可原,若‘离落雪’三字出了口还无任何反应,也就不配在此处当差了,当离落雪的话音落下,便有人站了出来,虽未行礼,言语却还恭敬:您稍候,我这就去请示。
离落雪淡淡的嗯了一声,此人便匆匆忙忙的朝内宫而去,回转时脸色惨淡,想来是挨了骂,其实一切在意料之中,就是王侯将相、皇亲贵胄,能策马入宫者寥寥,真要说有,那也只出了两个,一个是当年莫氏出的第一个丞相,因天子昭示皇族履诺守信,故而加恩于他,第二个就是被封护国公主、战功显著的离落雪,今日她如此行事,并非单纯的任性赌气,而是要示威于天下,她离落雪甘做平民隐迹于市井、非因无路可走、无势可依,而今日她重显于庙堂,也非李氏仁慈、幼帝施恩,而是她母子示弱于她,否则,也不会为了宣她入宫,忍下她御街行马的傲然。
同时,准她策马入宫,就是认下了当年先皇的恩旨,而她护国公主的身份,也就随之恢复,归复离晟的太子之位,有着李氏和莫氏的算计,既然这条路迟早要走,她也不打算去纠正那些微的偏差,不过,李嫣的险恶用意她了然于心,就绝不会甘居低位,仍由离晟置身危崖而无从援手。
似乎早已知晓答案,当守城将下令放行时,离落雪并未有稍稍的意外,径直扬鞭进宫,望着远去的身影,其它守卫迅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郁郁良久,守城将终于释怀,听着众人的议论,几分炫耀几分遗憾道:这算什么稀奇,她真正的荣耀,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那时的护国公主,所过之处,别说人,就是树木也要低三分,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有这般形单影只的景况。
众人一听,越发来劲,纷纷请求他讲解详情,可当时的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边角守卫,连离落雪的面都未见过,有怎会知道更多细节,不过,他胜在能吹能编,将道听途说的传闻拼拼凑凑,竟也讲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只可惜,偏偏被携怨气而归的李浑撞见,又是一通臭骂,还差点丢了性命,果真是流年不利、衰运不减。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好像转了一个轮回,一切早已不复当年情景,李嫣助幼子夺位成功后,无力动朝堂,就将内宫做了大清洗,凡是有一点偏向秋氏和离落雪兄妹的苗头者,不是被逐出了宫门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如今剩下的旧人本就寥寥,能与离落雪不期而遇的更是罕有,就是真遇到了,也唯恐躲避不及。
余光中那闪避不及便惴惴不安的身影,让离落雪心底升起一抹苦笑,人心凉薄如此,她又怎能对这冰冷的红墙内院生出过多的怀念之情?
穿过重重院落,越过道道宫墙,往事一幕幕闪现,明明清晰如昨,却又恍如前世记忆,她是从心底不愿意在涉足此地,可逃不开避不了的这一生、注定与皇宫内院牵扯不清。
兀自沉浸于过往,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李嫣已派人到门口探了几次,才见离落雪姗姗来迟的身影,心里虽有些不痛快,面上却未作表示,自顾的与对坐之人闲谈,宫人进来通报也视若未闻。
离落雪倒也不介意,反而静下心来听她闲扯,内堂与外厅只隔着几树盆栽,看人影影绰绰,听音却清清楚楚,不过,只听了几句,离落雪便明白她的闲谈并不闲,反而是为她而设的话局。
两人杜撰的故事,大意是讲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因误会而生异心,非要弄个你死我活,其中一人借助外敌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却好景不长,未能抵制住外敌的野心,连累祖业被尽数吞没,自己落魄街头,终至饿死。
末了,两人还真诚的交换了看法,一致认为,自家的账应该关起门来算,怎么也不能引狼入室,以免得不偿失、酿成遗祸。
离落雪唇畔勾出一丝冷笑,缓缓绕过盆栽,行至两人视线之内,悠然静立,目光平稳淡漠,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李嫣。
才老嬷嬷说你因为我吃不好睡不好,这句话我非常相信,所以,你的茶水,我怎喝得起!
李嫣眉头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离落雪的话,句句挑着她忍耐的底线,若是常人,已然翻脸,可她李嫣能从一个寂寂无名的低贱村女荣耀登顶,自然有着为达目的、可忍人所不能忍的能耐。
离落雪句句带刺的话,未能如预想的激怒李嫣,倒也不气馁,她与李嫣的恩怨本就不能凭借几句口头之利来终结,何况,纵使李嫣伪装再好,也无法掩饰对她的忌惮,而她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大的折磨,如此一想,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透过那悠然自得的笑意,李嫣无法从眼前的女子身上找到丝毫过往的影子,这让她暗暗心惊,五年来,无数次的透过别人认知这个让她寝食难安的女子,猜测其可能的变化,直至此时才发现,就是面对面,她依旧无法窥知其变化的深浅。
莫靖书曾提醒过她,不要把离落雪单纯的看成林少卿的附庸,更不要试图同时铲除离落雪和林少卿,若这二人被逼真正联手,要取天下并非难事,因此,趁二人各有私心、未能同行之前,分化才是最佳手段。
她一直疑虑重重,以为莫靖书是为了保护离落雪才此番进言,而后,沈世杰遭遇连番打击,隐隐的都与此女有关,加之此番相见,她认可了莫靖书的提议。
林少卿此人是恩仇分明、宁折不弯的厉辣个性,要他委曲求全、暂放往日恩怨与自己结盟,几无胜算,何况,以他之傲,天下无人能入其眼,其行事又独断专行,心思深沉难测,就算真的结盟成功,只会给自己留下更大的祸患。
几分权衡,李嫣决定采纳莫靖书的提议,由他来控制并分化离落雪与林少卿,让她可以专心对付林少卿,如果一切真能如他所说,现在,又有什么不能忍呢?
思虑一定,李嫣面上即刻覆上一层愧疚和哀荣,将过往恩仇作了另一番解说,连连哀叹自己自私短浅,竟听信谣言,以为秋氏难容她母子,撺掇着先帝要处死她母子,在先皇被奸人设局毒杀之后,因护子情切,给了奸人可趁之机,被当着刀子使,竟灭了秋氏满门,过后得知真相,悔不当初。
言语之间,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时,将责任全都推给了所谓的奸人,而自己,竟清白无辜毫无罪责。
离落雪寂然以对,半晌才打断她喋喋哀声,漠然道:不知那位奸人姓甚名谁?
李嫣被问,并未将腹稿脱口而出,反倒是犹豫迟疑良久才说:现在无论哀家说出谁来,听在公主耳里都会是切词栽赃、妄图推脱罪责之言,何况,以公主的慧敏,定能从得利多寡中窥出端粒,又何需哀家多做赘言。
右相冯国良,三朝元老,早居相位,并未从政局变故中获得过多利益,沈世杰崛起,也是得益于李嫣的提拔,说到底,真正获利多者,就是李嫣母子和林氏父子,而她此时为自己诸多开脱之后,奸人为谁,呼之欲出。
“李嫣,看来你的心计并未随着地位的提升有所长进,还是停留在后宫女人的那点小谋小算上,也就难怪这些年,朝堂的争斗你总是处于弱势,可是。。。”
离落雪心头一跳,随之意识到一件事,以李嫣和沈世杰的能力,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对先皇的圣旨做出反应,又是怎样策划那样的惊天谋算,将秋氏一族尽数灭绝?她到底从何时开始谋划,又是得了谁的指点?
看来,她还是漏算了一些事情,看似将实力表露于外的李嫣,背后是否还有其它助力,她一直都未深究,现在想来,当年最弱势的幼帝母子,能最终与大权紧握的林氏父子和三朝元老的冯国良各据一势,若说无背后相帮之人,实难想象。
如此一来,与李嫣的周旋就无法避免,既然她想挑拨自己与林少卿的关系,以图渔翁得利,那么,将计就计,将其背后的人牵出来,才能真正将李氏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