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因哀恸下沉的手臂
向上举起仰望交托
说上帝
这是我们人无法面对的时刻
和麦卡的午夜访谈
夜里
有风
在窗外呼号
细细的手指
弄出大响声
你问
是谁在外面
我答你
是风
你不是说
谁都睡了
小狗呀树呀
滑梯呀
风怎么不睡
你用小手
翻我的眼皮
反问
是的呀
风怎么不睡
我抬头看向窗外
说
风怎么不睡
娃娃要睡了
编童话的辫子
种瓜的得瓜
种豆的得豆
你种下国
便得着国度
你的国里
翠鸟和鸣
野葡萄以藤蔓狂舞
小松鼠有栗子谷
小猴子有红枣林
即使笨笨的小熊
也有一座核桃山
多叫人羡慕
世间的栽种
十之八九会欠收
你的节气
也曾经被辜负
只要回到你的国
阳光晒熟
春雨灌注
缺失的
都在这里补足
还有两条著名的辫子
编织着如帛
四散开如瀑
花冠若虹霓
再怎样锋利的刀剪
都不能使童话
中断打住
爱是唯一的语言
你的唇上
长着樱桃树
我的迪斯尼乐园
我的迪斯尼乐园
没有围栏
不要门票
年中无休
狼来了
我比赛车跑得快
在沙枣树上筑巢
树枝折断
掉进沙坑里睡着
看见性急的
沙鼠一直在
谎报春天
雪花比席子大
从天而降
我的蒲公英伞
带着我和我的兵
正飞过西西伯利亚上空
大眼睛的小驴子
喜欢走在前头
吆喝它
牵它
都会伤它自尊
正午日光泛白
渴极了的戈壁
一口舔掉我和驴的
影子
从不让人靠近的小驴
居然把奄奄一息的我
驭到一眼井旁
那井水嗨
可乐雪碧算什么
我的迪斯尼才是乐园中的乐园
木头鸟
爸爸用木头
给弟弟削出一只鸟
双翅伸展
是可以飞的
红油漆
把眼睛点亮
每天清晨
弟弟站在屋顶
放那只鸟
他以为天上的鸟
都是这样放飞的
果然时候到了
那只鸟挣脱绳子
箭一样飞出去
很远
消失在附近的
苇湖里
整个童年
弟弟都举着大脑袋
从结伴飞过的鸟群中
辨认着自己的那一只
红眼睛
说话间
三十多年过去
弟弟懂得要低头挣钱
更懂得适时仰头观看
有一种命定的富足
在天上
童年的眼睛
挂在鸟翅上
小世界
是不是因为小
才比较容易笑
因为小
才更会唱歌和跳舞
世界很大
挨饿的孩子
在哭
海水苦涩
是因为眼泪太多
小世界
是一枚糖果
甜是甜
给谁才合适
那么小
不够
世界的大嘴咀嚼
滑梯
一千次
一万次
爬上去
为一瞬间的坠落
牛顿应该说
人好像苹果
乡下孩子
从倾斜的大树上
草原的孩子
从绿毯一样的草坡上
沙漠的孩子
从风耐心堆积的沙丘上
严冬来了
北国的孩子
在积雪的山岗上
快乐地尖叫着
滑下来
城里的孩子们从公园的滑梯
滑下来
好像所有的上去都为了失重滑落
哲人说
容易走的是下坡路
哲人又说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不过哲人在河边说的是
逝者如斯夫
转马
骑过世上最华丽的转马
音乐娇滴滴的
从八音盒里挤出来
泄露贵族才有的隐情
也骑过简易的转马
没有马鞍
咯咯噔噔转着
音乐在周遭哄响
全然不关马的事情
无论是华丽
是简易
三百六十度一圈
无非是几团树影
几张模糊不清的面容
有限地笑着
夸张地叫着孩子的姓名
孩子被转晕了
并不记得回应
孩子啊你被骗了
草原辽阔
每一寸风景都独一无二
马儿是有脾气的
发起火来
会把你抛下马背
及至那悠悠的长调
自白云的天边升起
浓重迟缓地铺过来
中间将没有一丝裂纹
直到将你
全然地遮蔽和丰润
那时节无数迷失的你
会突然清醒
掉转马头
向着你狂奔过来
谁尿的
天黑透了
卡卡一翻身
妈妈就知道
卡卡有一个本领
可以一边睡觉
一边撒尿
如果妈妈不叫
他就把尿
撒在床上
第二天
妈妈问卡卡
谁尿的
卡卡毫不犹豫地说
妈妈
卡卡的蹬被功
卡卡一身的武功
都在梦中练就
最拿手的
就是蹬被功
卡卡一边蹬
妈妈一边盖
一夜有无数个回合
天亮的时候
卡卡向妈妈夸口
晚上一直有个人
想抢走我的被子
我紧紧抓着
就是不松手
妈妈笑着颌首
好卡卡
梦都是反的
那是妈妈在给你盖被子
包饺子
妈妈包饺子
卡卡来帮忙
妈妈包大饺子
卡卡包小饺子
大饺子是小饺子的妈妈
一齐放进锅里煮熟
妈妈吃大饺子
卡卡吃小饺子
小饺子是大饺子的卡卡
大饺子想小饺子的时候
卡卡总想着找妈妈
妈妈和卡卡在一起
小饺子和大饺子
就见面了
背新诗了
卡卡从幼儿园回来
对妈妈说
我背新诗了
写诗的妈妈说
噢背心儿湿了
我给你换
妈妈找了背心来
听卡卡在背诗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卡卡背着新诗
妈妈听得入迷
顺手换下
卡卡干净的背心儿
笑笑的笑
人家说
会哭的孩子不缺奶
那么
会笑的孩子
不缺爱
你甜心地笑着
爸爸妈妈的希望就在
你憨厚地笑着
兄弟姐妹的歌就不会停歇
你无所畏惧地笑着
冷酷的世界也会变得又暖又乖
就这样一生一世地笑着吧
天使看着你顺眼
看着你心疼
天上的爱
就会源源不绝地
向着你倾倒下来
吃抓饭
卡卡吃饭
不喜欢用勺
也不喜欢用叉
喜欢用小手去抓
出生在新疆的妈妈
做了一锅手抓饭
晾好了
要卡卡用手抓
羊肉和胡萝卜
还有葡萄干
好好吃噢
卡卡——
妈妈都在用手抓
卡卡把两只小手
压在双腿下
妈妈说的不能用手抓
手上有细菌
快给我拿勺来
我已经太饿了
童话的理由
必须相信另有一个世界
鸟儿会唱
天使在飞
小猫小狗和小熊
都能开口说话
必须相信明天
太阳照样升起
红帆船在来的海洋中
小橘灯从未熄灭
相信冰心和
葛翠琳
相信童话
说出的部分
是人类最后的良心和
天真
雨书
凌晨听你和你的箱子
施施然
从门前过
翻个身嘟哝一声
别了美人
不怪你播云施雨
明月山
惯看过客背影
今生是一座大洋
谁能戒了飘零
此番回去达拉斯
再见月亮升起
别忘了抱一抱
她循着你的雨脚去
出发地正是你我的宜春
候鸟
纤细的双足
只屑握得住枝桠
便可作一世的停留
从不曾问讯时间
羽翼们在风中
张合一次
就洞悉寒热春秋
一边在等候
另一边是呼求
注定要恋上红尘的双翅
把肉体凡胎
从一世搬到另一世
中途没有艳遇
也弃绝了风流
南昌以远
切勿等候
秋水广场
秋水是一个女子
掩了面
在时间的尽头
枯站
了望了秋水
就了望了沧桑
秋水的衣衫
是光阴的烟岚
一重一重
有无尽的轻寒
秋水啊
若能被一双眼望穿
生生世世的万丈红尘
生死流转
便能了断
说月亮
宜春人
把月亮注册下来
从今以后
那一轮明月
阴晴圆缺
就姓中国的中
月亮啊
你莫以宜春远
驻足明月山
宜春人
在对世界说
中国的月亮
比哪一国都圆
宜春姐妹
左一条江
右一条江
像你的两条发辫垂在胸前
风的柔指摆弄她们
横竖都是好看
这里一眼泉
那里一眼泉
像你腮边的酒窝
失足跌进去
裹一袭甘甜
叫也不出来
青春是放不下的旅伴
很久以前
你挽住满把青丝
盘一个黛色的发髻
堆在南边
木莲和山茶依次攀上云鬓
家住明月山
自从你作了月的准新娘
有关奔月的事
就成了传言
电子时代的《清明上河图》
（一）
晨兮昏兮
不过是一盏灯忽灭忽明
小小的孤儿
自小桥的一头
踽踽行来
看见人
小手伸一伸
小手一直空空
清明的街景大而热闹
小小的孤童
是一阵儿冷风
自小桥那边刮过来
小手空空
无非是一条鱼或
一块儿饼
饥肠辘辘圆不了的梦
小小的孤儿
两手空空
由画中出来
风牵动衣襟
我不由得打一个寒噤
（二）
晨兮昏兮
一盏灯
忽灭忽明
笛声自空山传出
呜呜的
分明是截取了一段愁肠
凿出孔来
咬住嘴唇
呜呜的
时光老迈
错把哭当成歌吟
（三）
小孩儿在男人和女人的
膝前欢跳
转着圈儿
他心中的高兴还没有
高兴起来
就被那个男人制止
小孩儿重新起头
再转着圈儿
准备把高兴高兴出来
男人的手又举起打断
晨昏之间
总有一万次不止吧
横竖看
小孩儿都没有一点点错
却一直被制止和
打断
他的那一点儿高兴
最终都不被允许
高兴起来
男人和女人寒暄着
看上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四）
用缰绳
勒住自己
因为很容易
一闪身就跌进图中
当光影移到近旁
就忍不住叫卖起来
忍不住停下劈柴的
斧子
往手心里唾一点唾液
继续抡起斧子
小驴驹得得地过来
和迎面上来的驼队
撞一个满怀
药在罐中煎熬
翻滚
手中的扇子摇一摇
满怀都是苦艾的味道
不能再往前去
桥下比肩站着的两人
正要说出一件私情的细节
当事人就在不远处
心事重重
柳色果真青青的
青青的
也不可以放自己的脚
过去踏青
毕竟那一程逝水
斑驳了岁月
好像藏着深渊的沼泽
万万碰不得
（五）
这攘动的人间
这烟
这纸屑
这小手指一样的细雨
总有那么一点点气息
透过去吧
总有那么一股儿味道
渗入你的肺叶
总有那么一两声叹息
没能被手接住
滑进耳蜗
回旋着
此刻
是人间开放了
还是你那边解禁
是谁在雅各的天梯
上来下去
淮阴?漂母?韩信
（一）
漂母对后来发生的事
不以为然
衣都漂洗净
孩子也都喂了
她只顾安心地睡觉
春在五月
喧闹得凶
不仅河的西岸
甚至远一点的
白马湖和洪泽湖
藕在拔节
由不得莲蓬多长了心眼
漂母被一阵烟花吵醒
她侧耳听地上的动静
喂养一个韩信
引来一群饥肠辘辘的后人
她起身找自己的篮子
正要回到河边去
（二）
乳养人的人啊
孩子饿了
哭了
你掀开衣襟
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难道有哪个母亲
会硬着脖颈
不看顾啼哭的婴孩
对他的眼泪
掩面不见吗
被抛弃的
伤心哭泣的小白驼
死了妈妈的
小羊羔
生病的小驴子
为母的尚且不会撇弃
以手拭泪
以胸喂哺
以歌声做了安慰
何况人中韩信
（三）
韩信回来了
战旗猎猎
像一个饥饿的儿子
那般孱弱
大将军
命十万将士修墓
以战袍兜土
堆出山来
漂母在山下安息
大地上耸然挺起的乳房
一下子叫天下的孤儿
有了指望
（四）
淮阴
还是那些水在流吧
石头在水下
消瘦
还是那些阳光吧
吹落草尖上的露珠
还是那一群白鹭吧
一行一行的韵脚
押过来
那首歌还没有唱完吧
还是那一群漂母在水中
漂洗衣衫吧
只是有一件已穿了千年
沾满古旧的尘土
漂母啊
你要慢慢地揉缓缓地搓
那没有吃喝
未被爱过的人
正要路过
（五）
淮阴是一种心情
幽幽地
潺潺地
流动着
又驻足下来
四下打量
有许多话要说
却不曾出口
是高古带来的
缄默
时新的衣襟
遮蔽不了它的光泽
淮阴有淡远的意向
犹有不忍
频频回眸
看着淮安
在他的身后
滔滔不绝喋喋不休
（六）
眼神中是
古陶的色泽
和对俗世生活难以忍受的疲惫
言词和语调锋利
有一种对当下的逃离
却又不明白
何来的去意
好像从前坏脾气的淮河
年年发作
只是你忍着
像是丢了前世的一段黄金记忆
你穷今生去追想
去呼喊
去梦
半生已过
仍然毫无端倪
（七）
园子里有几个唱评弹的人
绕着弯
方听见几个人唱着
有弦音伴着
不知是从几时唱开的
声音是简朴的
曲调不小心又透出华贵
好像村妇在叫卖一袭美轮美奂的长袍
长袍铺开来
生出光辉叫一园子的山水活过来
连同泊在水中央的亭子
碑上的字
小桥的栏杆
猛一低头
因它知道
有一只诗做的手
因着沧桑
正向它的额头拍将过来
胡杨十二月
一月
退出时间之门
脱尽玫瑰的长衫
饮天露于云端
食野蜜于沙岸
琴弦上缀满雅歌
爱回到爱的家园
二月
我的柔情缱绻
我的掩入诗经的尔雅经典
我春秋时
采莲的纤指
一颦一盼
我的柔曼
若没有那一世的迷离
爱啊
谁的骊歌能把你唱至天边
三月
离人离曲
弄了离骚
爱是回来的歌谣
念想或许根着异邦
爱却要回来
不在乎将乾坤
走得颠倒
四月
火焰里的伊甸园
耳鬓厮磨
两情相悦
用燃烧和冲撞言说
云天滑落
没有拯救的一次解脱
五月
与天接壤了
与天齐肩
荒芜预备的新妇
千万年里
长成的一次顾盼
一个完善的倾心相许
一世无论怎样
也不错过的良缘
六月
惹我上钩的
总不是鱼饵
是你自己
为鹰视的眼我鹰一样扑来
为美丽的思想我鸽子一样盘旋
你气象万千的钓法
一世一世
钓着我万千气象的容颜
七月
就这样放弃天堂
俯伏蛮荒
黑夜把土地冻僵
对你而言
也许是捉了一次迷藏
一次微服私访
我却戒掉了翅膀
八月
这一次
没有轻信诺言
这一次
还是相信爱
爱从不说谎
从宣告来从预言来
从耳语来从调侃来
爱是我能听懂的唯一语言
九月
无垠的梦境
已成你的属地
一水之隔的彼岸
随着此岸的最后沦陷
也全然沦陷
梦非梦
花非花
不期而遇
愕然但圆满
十月
柔软的胸口
为箭预备沃土
血色浇灌着
箭生成大树
爱是这样寓言着
传奇着
童话着
我承载伤痛
起飞又着陆
是那支情不自禁
要奔向你的箭镞
十一月
生生世世的我
长成一个你
一个古非洲的婴儿脸
秦的湮灭还在你眼波里流转
唐圆寂时
香火把额际熏黄
明在不住地涅磐
由破不开的偈语间
窒息了等待
轮回着等待
这一刻
时间不能承载的爱恋
在你我之间比死坚决
轻柔之极
却异常惨烈
十二月
因爱得渡
为爱而渡
爱是得救的方便法门
一万年才有的一次悸动
一万年才来的一片潮涌
以爱作舟
渡我出时间之海
海之外是你我的太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挽歌——悼锵鸣兄
（一）
十指连心的痛楚
夜半袭来
没有药能缓解
电话传真信箱
哪一样
能将你唤醒
如果诗
能叫你回来
如果如海的怀念
是消瘦的句子
可以承载
兄长啊
那就从诗里
向我们回来
（二）
留下的每一个字
不是煮过
就是烹过
煮啊烹啊
如何才能不再煎熬
锻炼的火熄了
浓似咖啡的泪
尽了
此刻
是金子的你
水晶的你
芳香又甜蜜
天使们
用歌环绕你
你笑着对我们说
不要眼泪
且把挽歌当骊歌
唱下去
（三）
都说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的离去
使欢宴无以成席
还要不要再举杯
看不看《明报》
去不去马蹄湾
腊味煲仔饭上来的时候
但愿是热气
叫我们看不清
你的脸
从前相聚的日子
你总是数次离席
在院里抽烟
好人啊
不要叫人如此不舍
抽几口
总要记得回来
你不在
醉不成欢
（四）
今夜燃指作书
守候黎明
今夜登燕山
观沧海
目送你远行
东去太平洋
秋夜肃静
再向东
就是那片海
海上月明
清幽若水
那惯有的笑意
一波一波浮现
止息眼泪
今夜那片海
屏息凝神
岸边的礁石上
你熄灭烟蒂
点亮灯塔
提波仑
（一）
先贤们
喻时间为隧道
或上下求索
或来回穿梭
只有你孩子
游戏的孩子
将时间切成薄片
晾在天使岛上
一霎那
囚禁上百年的幽灵
都跑出来放风
空洞的双眼
依旧望向提波仑
提波仑
提波仑
一水之遥
却是众水不能渡的
（二）
孩子轻轻劝慰
忘记提波仑
忘记了就自由
无羁的孩子
呼朋唤友
在筵席上
举杯把盏之间
将囚禁已久的灵魂
提前释放
（三）
历史不是管道状的
令时光倾泻如注
且万难追回
即便是一泓逝水
骑快马御长风
溯向源头
筑坝如垒
也还能叫她驻足
可惜
历史不以液体呈现
一团雾气
聚了散了
比怨妇清幽
又比鬼魅缠绵
她是一个弥漫
弥漫
在天使岛和提波仑中间游弋
季风转向
道是春意又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