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都城雄伟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露出博大厚重的气质,以及丰厚的人文底蕴。
不入京师,不觉别处渺小。
大都城内珍奇荟萃,商贾云集,牛驴车马,络绎不绝。各国使者、四处百姓、托关系说人情的、跑官卖官的、开店坐肆的、跋涉贩运的、衣着高贵的皇家子弟、服饰褴褛的讨要乞儿、耍猴的、卖艺的、寻人的、唱戏的……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苏册夹杂在人流中,心里却是一阵凄凉。
为什么越是热闹的地方,越会感到孤独呢?
念远对自己的误解,允儿又离他而去。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然而即使这样,他也逃脱不了追杀。一路上,刀光剑影,明枪暗箭,这些他都已当作等闲。他重新审视幽冥王,这个谜一般的江湖人物,不会是杀害吴知府的凶手。那么凶手是谁呢?还有念远对他的误解,这件事如此蹊跷,怎么会跟白海飘所遇一般,难道是巧合?还是从白海飘到卧云庵,从他们开始做“和尚”时,就已注定?
一切皆由前定。
他自嘲地笑笑。他不能相信。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弱者听天由命,强者自强不息。
他忽然想起了吴嫣澜。这个一向没有主见的姑娘,这个姐姐一般照顾过他的姑娘,如今过得怎样?
他找了家客栈,花几两银子买了些衣服,装扮一新,变作一个赶考书生,施施然走进当今首辅的府第。
他谎称是吴嫣澜的表弟,劳烦门人代为通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守门人很有些派头,斜睨着他,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态。照着苏册的脾性,就要上去揍他一顿。可他是来看望吴嫣澜的,不是惹事的。忍了忍,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守门人。守门人变了态度,眉开眼笑,直接领着他去看望吴嫣澜。
一路上,守门人向他透露,说他表姐日子艰难。虽然身在宰相府,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无奈大奶奶不容,争风吃醋,经常对她颐指气使。还嘱咐苏册千万不要把他出卖,因为大奶奶吩咐了,无论什么人来见吴嫣澜都要经过她的同意,防止她往外盗运财物。
到了吴嫣澜住所,苏册见回廊曲折,雕梁画栋,一片富贵之气,心里感叹不已!
吴嫣澜听有表弟来见,吃了一惊,她除了哥哥,这个世上再没有亲人了。可哥哥已经好久没来了。会是谁呢?她出来迎接。当她看到面前站着一脸微笑的苏册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守门人走后,她走上前笑着捶打苏册。不一会,眼中却突然流下泪,竟呜咽着哭了起来。
苏册心里一阵难受,强作欢笑,“嫣澜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吴嫣澜慌忙拭去泪水,勉强一笑,“见了你,我高兴……”说着又哭起来。
苏册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
哭了一阵,吴嫣澜也觉得失态,慌忙找出条手绢擦去泪水,关切地问,“现在四处都在抓你,你怎么还敢到这里?”
苏册道:“他们抓不到我的。只是他对你好吗?”
吴嫣澜神色黯然,点头道:“她对我很好,只是经常不回来,忙着朝廷上一摊子事。”
苏册本想说“你过得并不好”,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唐其势始乱终弃,我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吴嫣澜“啊”一声惊叫,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地说道:“苏册,你不能伤害他!没有他我怎么办?”
苏册怒道:“这种人面禽兽,你还护着他?”
吴嫣澜道:“你不能骂他,他对我很好的,你对他并不了解。”
苏册苦笑着叹气。
吴嫣澜突然道:“苏册,你答应我,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伤害他,好吗?”说着恳切地望着苏册,目中一片泪光。
苏册不敢面对她悲伤、哀求的眼神,心中一软,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一时无语。
难道时间已将他们变得隔膜了?
还是暌隔千里,他们的心意本就是相通的?
这是却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吴嫣澜好似梦中惊醒一般,跳了起来。她走近内室,报出一个粉嘟嘟的男孩。苏册看了,满脸惊喜。
“嫣澜姐姐,你的孩子?”
“嗯!”吴嫣澜轻轻摇着孩子,一脸幸福。
唉!可怜天下的父母,只要一看到孩子,就忘记了自身的不幸。
突然一个丫环风风火火跑来,吴嫣澜皱眉道:“什么事?”不等丫环回答,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
苏册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吴嫣澜摇头道:“没什么,我忘记了给大太太请安。”
苏册惊道:“你还要给她请安?”
吴嫣澜辩解道:“每个人都必须去的,每天早起,梳洗完,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大太太请安,我没有名分,本不该去的。可是大太太见他喜欢我,就故意刁难我,不但让我给她一个人请安,还要给他的十几房小妾请安。”
苏册霍然道:“他竟然有十几个老婆?”
吴嫣澜淡淡道:“你不要吃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苏册道:“他不是对你一片真心吗?怎么不把你扶正?”
吴嫣澜不答,匆匆擦去眼角泪痕,把孩子交给丫环,慌慌张张跑去,给大太太请安了。
吴嫣澜走后,苏册信步游走,突然看见一间书房,他推开门入内,举目一望,大吃一惊。
书房收拾的窗明几净,虽则无人,青铜炉内燃着袅袅的沉香。对面放了一张紫檀木桌案,置放了一张古琴。正是当年唐其势八百里加急传来的那张雷公琴。壁上一画,俨然就是董源的传世之作——《潇湘图》。
《潇湘图》?苏册大惊失措!
这副画他看过何止百遍,早已烂熟于心,岂不正是吴知府当年收藏的真迹。怎么会到了这里?唐其势怎么知道吴知府瞒过他?难道是吴嫣澜带来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盘踞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也许知道原因就可以解开吴知府被杀之谜?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关好房门,走了出来。
吴嫣澜已经回来了,她不见了苏册,正在焦急,看到他回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苏册问道:“嫣澜姐姐,《潇湘图》是谁带来的?”
吴嫣澜道:“是唐公子带来的呀,说是爹爹送与他的。”
苏册霍地站起,“不可能!此画老爷视若生命,怎么会拱手送人?”
吴嫣澜道:“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难道还有假?”
苏册望着她,心里一片悲哀,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那么相信唐其势,而却不肯相信我!叹了一口气,问道:“唐其势怎么说?”
“我记得那晚她把我请去,说是要听我弹琴。我就带了琴,随他的手下去见他。我们弹了会琴,他就说可惜你爹爹怎么会收藏赝品?我说什么赝品,他说《潇湘图》呀!我说《潇湘图》不会是赝品,爹爹珍若生命的。他却低下头不说话了不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才说没事,他想起还有西域的葡萄酒,让我在那等着,他给我取来。”
苏册道:“他去了有多久?”
吴嫣澜道:“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我见他空着手,就问他葡萄酒呢,他说下人马上送来。可过了好长时间都没人来,他生气了,叫过一个下人,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让赶快把酒拿来。”
苏册问道:“后来呢?”
吴嫣澜道:“后来我们就喝酒弹琴。正在兴头上,来了一个人,那人急匆匆的样子,说我们府里的人无缘无故遭到杀害。我爹爹、我哥哥下落不明。我一听,登时就晕了过去。”说着泣不成声,身子微微颤动,似乎那天的事就发生在眼前。
苏册听她说到这里,心里难过,想起吴知府爱民若子,竟然死得不明不白,叹气道:“你没有回去看看吗?”
吴嫣澜拭泪道:“我醒来后哭着要回去,是他不让我走,他说那种场合不适合我去,还说已经把我们家人的尸体全部装殓了,叫我放心,他会给我报仇的。我哭了一场,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听他的安排。”
苏册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盘破碎,四下溅开。
他悲愤地说道:“吴知府之死,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问起吴书延近况,吴嫣澜也不知,说他好久没来了。派人去打听,也没有消息。只知道他已不在宫内当差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人知道。
苏册怕呆久了吴嫣澜受到责罚,起身告辞。吴嫣澜送了一程,恋恋不舍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