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德雷福斯事件的爆发
当19世纪的帷幕即将落下的时候,法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德雷福斯事件(L'Affaire Dreyfus)。众所周知,法文中的“知识分子”(intellec-tuel)一词“诞生”于德雷福斯事件期间。由于德雷福斯事件是促成法国知识分子“诞生”的催生婆,加之该事件还由于其与法国知识分子的关系异常密切而被人称为“知识分子的事件”,故此,从知识分子史的视角出发,对作为20世纪法国知识分子史重要界标之一的德雷福斯事件的爆发及其过程作一较为详尽的论述似仍有必要。【1】
德雷福斯事件的爆发是由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1859-1935)的法籍犹太军官在1894年下半年被当作德国间谍蒙冤入狱引起的。德雷福斯出生于阿尔萨斯一个犹太血统的纺织资本家家庭。普法战争后,家乡被普鲁士侵占,德雷福斯一家被迫离开该省,并加入了法国国籍。1892年,从军事学校毕业后进入法国陆军总参谋部任见习上尉军官。1894年9月26日,在德国驻巴黎大使馆充当女仆的一个法方情报人员,从德国武官马克西米利安·冯·施瓦茨科彭(MaximilieNvoNSchw artzkoppen)上校的字纸篓里发现一份分项列出法国军事机密文件的清单,单中所列文件均已由一个法国军官交给身为武官的这位德国在法国的军事间谍网的头目。至少已有3年光景,法国反间谍机关一直怀疑在法国参谋总部里有一个向施瓦茨科彭提供军事机密情报的人。这份清单的发现表明这一猜测绝非空穴来风。
当时,由于震惊全法的“巴拿马丑闻”(Scandale de Panama)【2】,在民族主义分子的鼓噪下,法国到处弥漫着强烈的反犹排犹气氛,而军队中的这种情绪更为浓烈。情报处副处长于贝尔-约瑟夫·亨利(Hubert-JosepHHenry)少校等仅仅因为在参谋总部见习的德雷福斯是犹太人,便以笔迹相似为由,认定德雷福斯就是那位向德方提供军事机密情报的人。对此,陆军部的其他一些军官根据其对德雷福斯的了解,提出怀疑,于是,最后请专家鉴定笔迹。然而,虽然法兰西银行笔迹专家和警察署罪犯人体检测处技术人员的鉴定结论截然相反,10月15日,在陆军部长奥古斯特·梅尔西埃(Auguste Mercier)擅越职权,亲自下令之下,德雷福斯仍以间谍罪和叛国罪嫌疑被捕,并被拘留在军事监狱中。更有甚者,在军事法庭对德雷福斯进行审判之前,巴黎的报界已在军方的唆使下,对其横加罪名。审判前数周,陆军部长梅尔西埃在单独会见法国的两家著名报纸《晨报》(Le Matin)和《费加罗报》(Le Figaro)的记者时,便断言德雷福斯的叛国罪“是毋庸置疑的”。不久,所有其他的报纸亦纷纷载文说,叛国者已经供认了他的滔天罪行。与此同时,这些报纸在报道此事时还不惜塞进了一些他们自己臆想出来的细节。1894年12月22日,在根本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军事法庭秘密判处德雷福斯无期徒刑,后将其押送到法属圭亚那附近的魔鬼岛服刑。德雷福斯无论是在审讯中和流放地,始终拒绝认罪,他的家属也竭尽全力为其申冤平反,可是无济于事。
事情演变至此,在政府、军方以及广大公众看来,德雷福斯案件就算结束了。叛国者被逮捕、受审并根据法律判了刑。但是在一些人的头脑里,特别是德雷福斯的家人及律师的头脑里,德雷福斯肯定是清白无辜的。如果法国参谋总部确实有人为德国方面充当间谍的话,那必定也是别的军官所为。即使在德雷福斯在参谋总部见习时的监督人乔治·皮卡尔(George Picquart)看来,此案也颇多疑窦。他曾以陆军部官方观察员的身份出席法庭,深知对德雷福斯的判决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做出的,并因此而感到困惑和不安。审判结束以后6个月,皮尔卡被任命为情报处新的负责人。1896年3月,情报处截获了德国驻巴黎武官寄给也在法国参谋总部供职的费迪南·沃尔森-艾斯特拉齐(Ferdinand Walsin-Esterhazy)少校的“速达邮件”。后者是匈牙利一个显赫家族的后裔,其家族甚至在欧洲也颇有名气。艾斯特拉齐的作战记录虽然十分出色,但私生活却一塌糊涂:生活腐化,嫖赌皆好,并经常负债。皮卡尔将艾斯特拉齐和德雷福斯的手迹和当初发现的清单反复比较,判定真正的罪犯是前者而非后者。皮卡尔把这一发现报告了负责处理此事的副总参谋长夏尔-阿尔蒂尔·贡斯(Charle-Arthur Gonse)将军,希望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然而,总参谋部却以维护军队威信为由,拒绝重审此案,并撤销了皮卡尔情报处长的职务,将他调往正在与阿拉伯人进行零星战斗的突尼斯前线,还命令他不许声张真情。
但是,皮卡尔决心不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1896年4月2日,他给共和国总统写了一封私人信件,陈述他深信德雷福斯无罪,并指出真正的叛国者是艾斯特拉齐,还说明德雷福斯是遭人陷害的。此信写好后,皮卡尔并没有立即将它寄出。两个月之后,当他即将离开巴黎奔赴前线时,他把这封信留给了他的律师与至友路易·勒布卢瓦(Louis Lebloir),要求勒布卢瓦在他万一死于前线时务必将信寄给总统。在他的律师发誓保证决不泄密的条件下,他将他所发现的证据告诉了他。后来,他又同意勒布卢瓦可以将事件的真相透露给某些对此案感到关切的可以信赖的议员们,条件是不得说明他是消息来源者。不久,真相泄露了出去,并开始传播开来。
1897年11月,巴黎《晨报》刊登了作为德雷福斯罪证的那封信的照片和艾斯特拉齐的字迹样本,以确凿的证据证明真正的罪犯是后者,从而要求政府重新审理此案。然而,当时的陆军部长却一再声称,德雷福斯已经得到了“公正合法的惩处”,而内阁总理儒勒·梅里纳(Jules Méline)也于1897年12月24日在公开场合郑重其事地宣布:“不存在德雷福斯事件。”【3】由于德雷福斯的哥哥一再要求军事法庭审讯真正的罪犯艾斯特拉齐,并释放德雷福斯,巴黎军事法庭只得装模作样进行提审。1898年1月11日,巴黎军事法庭竟宣判艾斯特拉齐无罪,而皮卡尔却以泄露机密罪遭到逮捕。这一蛮横无理的判决使反犹主义者弹冠相庆,在大街小巷狂呼“处死犹太人”。而正直的民主人士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慨之情,他们也要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