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甘挺身而出之前,两个蛮人脸色煞白、眼前的一幕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虽然蓄谋已久,可是对事态进一步发展升级的严重性估计不足。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那个汉人跳出来,拼死止住惊马,那么估计这两人立马就要抽刀自刎。因为这件事情的后果将会是他们的不可承受之重!
现在,没有时间相互抱怨指责了。
两个想当然的冒失鬼终于反应过来了:冲动了,摆平此事的代价不会小,此次行动将得不偿失!
但是时间上容不得他们细想了。急切间两人匆匆合计了一下,骑在马上的那人滚鞍下马,却不敢拴马,索性执缰而立,只盼事有不谐时能有机会逃脱前往自己人那里报信。
另一人则畏畏缩缩地朝汉人那边走,准备承受汉人的雷霆之怒。
“唉,事已至此,大不了赔上性命!”他在心里绝望地想。不过,在他心里又存着一丝侥幸,一路祈祷蛮神保佑,但愿恶魔般的汉人能菩萨心肠一回、放他一马。
汉人这边,随员们当然是出奇的愤怒!这也太欺负人了不是?小小军士,竟敢纵马行凶,妄图伤害堂堂罗盘山锅头!就算千刀万剐也是轻的!
但是因为纪律观念牢固,木锅头不发话,大家都强压怒火,听候木锅头裁示发落。
当然,蛮人前来认罪领死,腾腾杀气的招呼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点,走过来的那个蛮人还在两百步开外就明显从众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没奈何,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都是个死!
这人于是咬咬牙,把心一横,硬扛着这些刀枪剑戟般的杀意朝木隶的帐篷走来。
其实这家伙,因为有着蛮人惯有的血性,对汉人一向很看不起;所以百般不情愿地前来,还得低声下气地认错领罪,他真有种很伤自尊的挫败感。
但是另一方面,这事也的确错在自己;所以他的心中又略微有些歉究。而且又担心由此招来汉人报复,无端殃及同胞;这么一想,在他心中又有些忐忑打鼓。
这人缓缓趿拖着步子走,心情无比的矛盾:既想拖延片刻,又感到这条领罪之路过于漫长而看不到尽头。
好容易穿过重重护卫,来到帐篷跟前。
李甘仍然姿势不变地竖在门口,怒目圆睁,对着来人;美中不足的是,方才的惊吓连带着用力过猛加之长时间的姿势固定,他感觉双腿发软、脚掌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总之下盘有点虚浮不稳啊!
李甘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肢体真是不争气!关键时刻,可不敢让人看笑话。
所以说不得也要拼老命坚持下去了啊!
这时就见那蛮人走上前来,对着李甘行下大礼,百般感谢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这才将一场大祸化于无形。
这个感谢倒真是发自内心的,情真意切不带一丝杂念和水份。
李甘于是倨傲而比地坦然受了这礼。凭心而论,这礼该他受、也的确受得起!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好玩了。
不单是这个感觉要倒大霉的蛮人,李甘、和随员们都被木隶的所作所为惊掉了下巴!
木隶神清气爽地从帐篷里出来,仿佛事不关己;满五酷酷地站在木隶身后,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接下来,木隶叫来翻译和书记员,一切就绪之后开始和风细雨地温言问询整个事件的由来和经过。让这蛮人大吃一惊的是,木隶对他讲的竟然是流利的蛮语、而且是纯正的王族口音!
他顿时蒙了。
由不得他不蒙!
“你是否知道本官的身份?”
“呃,从旗标看得出来,您是一位使节大人。”
“那你知道,明知故犯、刺杀使节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大人,冤枉啊!这实在是牲口受惊才有此事,绝非刺杀。小人冤枉,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呀!”这蛮人脸红脖子粗地辩白着,他是真的急眼了,——刺杀这罪名要是被坐实,那可真的什么都完了。
“那我且来问你,这马为什么会受惊了?”
“小人也正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那咱们一起来看看,能不能从这马身上找到原因,你看如何?”
“是,小人求之不得,还请大人查清缘由、为小人洗刷不白之冤!”
“冤与不冤尚在其次,本官也想搞清楚,可不能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呀!”
“……大人说的极是,小人也作如是想。”
木隶于是和这蛮人一起过去,绕着那匹马转了几圈,观察,上下打量了一番。
蛮人自己心里自然清楚这牲口为什么会发疯。不过此时他只能装模作样地检查,有意回避着可能露馅的地方;只可惜众目睽睽之下,没法顺手消灭证据。
这样一来,他的检查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了。
望着蛮人无辜、无奈和无助的眼神,木隶心说:“还特么挺象一回事,以为装装样就能混过去?”
木隶盯着那马的眼瞳观察了一会,再看看它唇角的白沫,最后眼睛盯着马鞍,走过去。
蛮人的心不由得剧烈狂跳起来!
果不其然!木隶小心地解开皮扣之后,翻过来,便在马的背上发现一小片血迹、然后是一道细小的伤口。木隶凑上去嗅了嗅,微微皱了皱眉头。
然后再来检查马鞍,果然在相应位置发现一枚小小的圆钉透鞍而过,露出一小段锐利的尖端。
木隶拔下这枚小圆钉,托在掌中,对这蛮人浅笑道:“原来竟然是这东西惹的祸端!”
蛮人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心陪笑说“大人真是目光如炬,佩服!原来是圆钉脱落了,是工匠的过失;当然,小人也是粗心大意了,都是小人的错……”
木隶回身向通译和书记员问道:“都记下来了么?”
“是!”
“那好,继续!”木隶交待完后又对这蛮人说:“事实基本清楚了,但部分细节存疑待查,你对此可有异议?”
蛮人无可奈何地回答:“还请大人明示。”
“也罢。这样:眼下双方均是归心似箭,这马匹和圆钉就由我方妥善保管,双方对事件记录文本各自画押确认、然后各归去处,善后事宜就由双方外事部门适时协商解决、我方保留对此事的追究权利,你看怎样?”
这话让在场诸人都是十分意外。
特别是这蛮人,原本见汉人气势汹汹,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想不到最终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事情就这样轻易解决。
这让他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的反应倒是不慢,马上期期艾艾、结巴着说:“大人,那这、这马……”
他这顺杆爬的猴精和得寸进尺的德性真是让木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木隶于是不高兴地数落他说:“下官可是苦主,难道没有保留人证物证的权利?再说此去王城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就算你没有主观上的故意,这客观上的过错要不要承担?这走回去的惩戒算是极轻的了,本官宽宏大量,你可不要不知足!”
一通话说得这蛮人哑口无言,忙向汉人讨了笔过来签字画押。
这当中,木隶面带愠色、拂袖进了帐篷;满五随即跟了进去,李甘也气鼓鼓地把缰绳交到随员手中、转身也进了帐篷。
等到这蛮人画押已毕,通译又要求他把同伴也叫过来,作为见证人,同样需要画押确认。
“没事了没事了,你过来!”
——在这蛮人的好一阵呼唤解释之后,他的那个同伴终于消除了部分戒心和疑虑,拖拖拉拉地走了过来,也画了押。
在这期间木隶三人一直呆在帐篷里没有现身。
又等了一会儿,李甘这才从帐篷里出来,挥手示意,让通译用蛮语对两个信使说:“没事了,所幸我家大人宽宏大量!你们这就上路吧。”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吩咐随员们赶紧收拾、准备马上出发。
转眼云淡风清。
这两人当然喜出望外了。连忙不迭称谢,行礼之后转身走。
谁知没走出几步,又听通译在身后叫道:“站住!”
两人心中一紧,后背一僵,顿了一顿、这才回过头来。
却听李甘用汉语叽里呱啦了一通,然后又由通译用蛮语说:“我家大人说,此事暂不追究,他改主意啦,来将马匹牵走吧!”
听了这话,两人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实在难以置信——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
正迟疑间,却又听通译大声喝道:“磨蹭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
好吧!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慌里慌张跑上前,牵了牲口闷头便行,不敢再与汉人搭腔。
这回一直大气都不敢出地走了好远,这才偷偷回头,刚好瞥见众人正扶了汉人使节上马坐正,那支小小的队伍于是头也不回地向东扬长而去。
两人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连呼万幸!其中一个向被惊马掀翻的那位问道:“你数清人头了没有?”
他的同伴则没好气地说:“数清了,共一十八人,一个不少!那姓木的我也认准了,是他没错!”
“那就好,总算不辱使命。”
“好个屁!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差点把命搭上!我说上头的大人也太小心过头了吧!”
“算了算了,是咱们太倒霉、不过也幸好有蛮神保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