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早餐桌前,对着北方制的盘子做祷告,用北方制的刀叉用餐,用北方制的器皿喝酒。他陶醉于北方制的钢琴所发出的优美旋律之中,或沉溺于北方出版的小说之中。他坐着北方制的马车去走亲访友,或用北方制的犁耙去耕地。他用北方制的火柴去点燃雪茄,用北方制的鞭子去抽打黑人。他用北方制的笔和墨水在北方制的信纸上写信,装进北方制的信封内,用北方制的石蜡把信封封上,盖上由北方刻成的图章。
或许我们的南方‘绅士’是一位商人;如果是这样,观察一下他在铺子里的动作。他可怜巴巴地出售着北方制的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和缝纫用品,毫无爱国之心。
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看到,他的四周总是堆满了他斥之为仇人、待之如上宾的北方人的工业产品,而他的内心却充满了犯罪似的自相矛盾。他的劳动、他的才能、他的影响都是为了北方而不是为了南方。”赫尔珀感叹“奴隶主本身已是多么悲惨地沦为了北方工业产品的奴隶”,他认为“奴隶制是南部一切耻辱、贫穷、无知、暴虐和愚昧的根源”。共和党对这本书极为关注,《纽约论坛报》的主编霍勒斯·格里利为之破例发表了整整8栏的评论。此外,1859年春共和党出版了该书的一个节本,发行量达10万册。
赫恩登从波士顿买了一本,林肯读得津津有味。而这本南方佬写的书却在南方引起了震怒,南部禁止其出售,一些州甚至宣布发行或收藏这本书为犯罪。
1859年,非洲奴隶买卖活动死灰复燃,并颇具规模。5月在维克斯堡召开的南部商务大会赞同废除禁止奴隶输入法。这一年还成立了“非洲劳力供应协会”。杰弗逊·戴维斯也出面指责禁止奴隶输入法违宪,并认为是对南部的侮辱。北方人则认为南部人已走火入魔。这个时候堪萨斯选民投票通过了一项禁止奴隶制的宪法,南部真正感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
在堪萨斯禁止奴隶制宪法通过的同时,约翰·布朗正在计划在弗吉尼亚山区组织奴隶武装起义。10月16日夜,布朗率领一支18人的队伍开进弗吉尼亚,在波托马克河与谢南多亚河交汇处的哈珀斯渡口附近攻占了军火库。他原指望进攻时成群的黑奴会像蜜蜂一般离巢,他所需做的就是将他们收进蜂箱,结果他不知所措地等在军火库旁,而等来的却是他的巡逻队抓来的几个惊慌失措的奴隶。
很快,罗伯特·E.李上校率领一支海军陆战队包围了他们,那时他们已退守至消防站,他们抓了几个人质,手忙脚乱地坚守了两天,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至少有17人被打死,然后受伤的布朗和6名同伙被俘并被判绞刑。
布朗在狱中很平静,一切他都想过了,他知道他的合众国奴隶制不经流血就不能洗清其罪恶,他拒绝了一切营救计划,决定殉难。他相信,像他所做的那样,为了那些受人轻视的穷人的利益而做的事并不是错误的,而是正义之举。他说,现在“如果认为必要,我将付出我的生命,让我的鲜血,我的孩子们的鲜血和千百万奴隶的鲜血流在一起,我请求,就这么办吧。”
他的最后遗言是交给看守的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约翰·布朗,现在坚信只有鲜血才能洗清这个有罪的国土的罪恶。过去我自以为不需要流很多血就可以做到这一点,现在我认为,这是不现实的。”
12月2日,布朗走向绞刑架,北部许多城市的许多教堂敲响了丧钟,并鸣放礼炮,向他们眼中即将进入天国的圣徒致敬。
南部甚为恐慌,他们认为布朗的行动就是共和党宣传的结果,他们形成这样一个连环套的推理:布朗是废奴主义者,废奴主义者是共和党人,共和党人就是整个北部。他们感到妥协的日子已经过去,并叫嚣和平是没有希望的。
南北对立情绪立即在国会众议院议长选举中得到了反映。共和党人在众议院占有多数席位,他们推出温和的约翰·谢尔曼,希望他能获得提名,他是日后名震沙场的威廉·特坎塞·谢尔曼的兄弟,来自俄亥俄州。南部立即起而反对,因为他赞扬过赫尔琅其人其书,一些人甚至暗示布朗行动就是约翰·谢尔曼这类人挑唆引起的。北部共和党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双方先是唇枪舌剑,尔后拔枪握刀,僵持近两月不下,最后选出新泽西州的威廉·彭宁顿。
7. 演讲于纽约库珀学院
在布朗举事的10月的某一天,林肯兴冲冲地找到赫恩登,告诉他自己受邀去纽约市作一次演讲,希望他就演讲的主题提点参考意见。林肯以前一直在中西部活动,除了在国会的短短两年外,基本上没有在东部作过演说,而当时纽约有那么多的饱学之士以及富豪。
林肯很重视这次演讲,所以他广泛征求了赫恩登及其他朋友的意见,然后他接受了纽约委员会的邀请并告知他将以政治问题为主题,时间定于2月底,这样他就有时间作充分的准备。
他在州图书馆呆了一段时间搜集资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去了一趟堪萨斯。那时布朗刚刚走向刑场,林肯对布朗深表同情,但他不赞同布朗所使用的暴力方式,认为它违反宪法并且实际上也无助于消灭罪恶。
不久,俄亥俄州共和党准备出版林肯与道格拉斯辩论集,并以之为林肯竞选鼓吹。林肯获提名的呼声越来越高,他自己也有些动心。共和党伊利诺伊州委会打算提名林肯竞选,他们征求林肯的意见,林肯犹豫再三后答应了。
1860年2月27日晚,林肯在纽约的演讲在库珀学院如期举行,入场费25美分。尽管如此,容纳2,000人的大厅还是坐满了3/4的人。那天晚上林肯坐在主席台一角,穿着一新,但却不知怎么弄得皱巴巴的,他的裤子也在他的脚踝处露出大段空白,鞋带没系紧,松垮垮地耷拉在地面上。他后来对赫恩登说,那时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衣着感到羞愧。
不久霍勒斯·格里利和戴维·达德利·菲尔德律师陪着他走上讲台。威廉·库伦·布里扬特被选为大会主席,他向听众介绍了林肯。他说很荣幸向大家介绍一个著名的西部公民,这个公民现在正在这里准备向这个只知其名的城市听众作演说,他是西部反奴隶制的一个勇猛的士兵,曾与参议员道格拉斯开过战。
当布里扬特声调激昂地说那个人就是伊利诺伊的亚伯拉罕·林肯时,会场掌声雷动。林肯含笑看着大家,他有些紧张,基本上纽约共和党内的知名的有修养有学问的人都来了,那些主编、教士、政治家、律师、商人、批评家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来到这里,他们想看看这位在西部造成轰动的,差不多就要战胜了不可战胜的道格拉斯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一开始他们颇有些失望,他们看到林肯高瘦而肤色很深,走路也不怎么稳,或者说有些不灵活而显得颇为滑稽;他们听到他说着一口肯塔基土腔,将主席先生(Mr.Chairman)念成了快乐先生(Mr.Cheerman),而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他们感到他的嗓音尖锐刺耳,常常因兴奋而将一些词读得不三不四;不过他们同时也觉得他的发声缓慢有力,有时显得斩钉截铁;他们逐渐发现他的演说风格和讲话方式极为朴实;他们逐渐感到他已调动了会场气氛,他的眼睛发亮,他的脸发光,他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光彩;他们似乎觉得他的嗓音已不是尖锐刺耳,而是高亢动听。
林肯首先批驳了一番道格拉斯,他旁征博引,将有关会议决议、文件特别是合众国宪法寻章摘句读给他的听众听,他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指出,我们的先辈开始组织我们至今还在其治理下的这个政府时,他们采取了种种方法限制奴隶制的发展,这同现今我们共和党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然后他说,“要对南部人说几句话”,“你们说我们是地方主义的,我们否认,这就发生了争执”,林肯这时已进入角色,不再紧张,他只将台下坐着的衮衮诸公当作他的听众,因而侃侃而谈。他说,你们提出的证据是“我们的党在你们的地区是不存在的,在你们的地区得不到选票”,这完全是事实,但不能说明问题。
林肯娓娓道来,“我们在你们的地区得不到选票这个事实是你们造成的,不是我们造成的。除非你们证明我们用某个错误的原则或者做法得罪了你们”,否则就是你们不对。因此,你们必须研究我们的原则,“针对我们的原则付诸实践后会不会对你们地区不利这个问题来和我们较量”,“而且较量的时候要承认我们这方面可能有点道理。你们接受这个挑战吗?”
林肯特地拈出华盛顿,“你们有些人喜欢当着我们的面卖弄华盛顿在他的告别演说中提出的对地方主义的党的警告。在华盛顿提出那个警告不到八年之前,他作为合众国总统,曾经赞同并签署了一项国会法案,在西北领地禁止奴隶制,这项法案体现了直到他提出那个警告时和提出警告那个时刻政府对这个问题的政策;而在他提出警告大约一年之后,他写信说他认为在西北领地禁止奴隶制是个明智的措施,并表示希望将来能由各自由州组成联邦。”
林肯要人们“记住这一点”,并问道,“华盛顿本人如果能说话,他到底会骂支持他的政策的我们为地方主义呢,还是骂反对他的政策的你们为地方主义?”
然而“你们说你们是保守的,而我们则是革命的,破坏性的,或诸如此类的东西。”那么什么是保守主义?“不就是相信老的考验过的东西,反对新的没有考验过的东西吗?我们在有争议的问题上坚持‘创建我们生活在其下的政府的先辈’所制定的政策,为它而斗争,而你们却一致反对、讥笑和唾弃那个老的政策,硬是要用新的政策来代替。”用什么来代替呢?“你们各有各的打算,不过在反对和指责先辈的老政策方面却是一致的。”
林肯举例说,“你们有的赞成恢复国外奴隶贸易,有的赞成国会制定各准州的奴隶法规,有的赞成国会禁止各准州在其境内取缔奴隶制;有的赞成通过司法程序在各准州保留奴隶制;有的赞成异想天开地称为‘人民主权论’的‘如一人企图使另一人作奴隶,任何第三者不得反对’这一‘伟大原则’,可是你们当中就是没有一人赞成根据‘创建我们生活在其下的政府的先辈’的做法,由联邦在联邦各准州中禁止奴隶制。”
“创建我们生活在其下的政府的先辈”是道格拉斯的说法,不管是正面攻击,还是顺带一枪,林肯总不忘了道格拉斯是头号对手。
林肯还谈到了布朗问题。他指出,“约翰·布朗不是共和党人,你们无法把哪怕一个共和党人牵扯到他一手策划的哈珀斯渡口事件中去”,然而,你们“硬说我们的主义和宣言必然会造成这种后果”,或者,“把黑共和党干脆形容为引起奴隶造反、制造流血和闹事”。林肯指出,“奴隶造反今天并不比共和党成立之前更普遍”,一些局部的、小的起义是奴隶制的必然结果,而奴隶普遍起来造反则在很长时间内是不可能的,“谁非常害怕这种事情发生,或非常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同样会大失所望。”
林肯指出,南部一直企图破坏共和党的组织,然而,“人的行为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但是人的天性却是改变不了的。我国有一种反对奴隶制的思想和感情,至少可以投150万张票。我们的政治组织便是以这种思想感情为基础的,你们即使把这个组织破坏掉,也摧毁不了那种思想感情。”
林肯越来越慷慨激昂,你们“暗示是宪法给你们权利把奴隶带进联邦各准州,在那里把他们当作财产占有。可是宪法并没有专门规定这种权利,连言外之意都没有”,然而,“你们宁肯使联邦分裂,也不愿放弃宪法规定给你们的权利”,你们抱定那种不存在的权利,“所以,你们的目的,说穿了,就是要搞垮政府,除非容许你们在你们和我们之间有争议的各点上随心所欲地解释和强制实施宪法。不管怎样,你们是要么掌权,要么覆灭。”
“你们不能容忍一个共和党人当选为总统。你们说,如果发生那种情况,你们就要搞垮联邦,然后,你们说,搞垮联邦的严重罪名就会落在我们头上!”
林肯说到这里叫了一声“妙极了”,然后他的幽默天赋在这里自然流露了出来,“一个拦路强盗用手枪指住我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留下买路钱,不然就打死你,而那时你就是一个杀人犯。’”这个比喻是如此自然贴切,所有听讲的饱学之士都被这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家伙迷住了,一时之间场内极为安静,没有人愿意交头接耳以致漏听林肯的讲话。
林肯看着他的听众,话锋一转,“现在我再来向共和党人说几句。让这个伟大联邦所有各部分都太太平平,彼此和睦相处,这是最合乎理想的。我们共和党人应该尽力做到这一点。”林肯指出,“他们认为奴隶制正确,我们认为奴隶制错误,这就是整个争端的症结”,然后林肯重申,“尽管我们认为奴隶制是错误的,但是在实行奴隶制的地方,我们还是可以随它去,因为那是出于它在国内实际存在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