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喊了声“还不快追”,便疾步从大门跑了出去。张世清几个紧张极了,但见那道士跑了出去,他们也没魂似的追了出去。偏巧这阵没有月亮,他们借着微弱的一点星光,没高没底地一直追到了魏新旺家的驴圈里。那道士喘着气说:“慢着,就在这驴圈的拐角里。”他伸手刚要去抓,却又止住说:“哟,盯错了,不是这个。快,从那边岔道跑了。”
后面跟着的人一听忙折转头,又跟着那道士往回跑。他们绕来绕去的,也不知跑到谁家院墙根里,只听那道士高兴地喊了声:“抓住了,就在我手里。”众人都围了过去。因为光暗,道士手里提着什么,谁也看不清楚。想靠近些看,却又怕看清了鬼的真实面目。那道士说:“走,咱们把这压到山沟里去,叫它永远也甭出来。”
于是一伙人又涌着向东山走去。那道士走在最前面,张世清奠着酒,后面跟着的人也都泼散着各自手里端着的东西。刚到半山腰,马廷云因想打听一下鬼的模样,就好奇地问那道士:“这位师傅,你先前说认错的那个鬼是个啥样子的?”那道士边走边说:“你们庄里是不是曾经有个粗眉细眼、面黄肌瘦、肚子滚圆的大汉?”
杨春森本来也不大相信这些,只不过闲得没事,跟上凑个热闹而已,他一听这道士说的就是尹春盼,心里觉得奇怪:“这道士咋把好多年前死的人都能说上?”他想着,竟不由得喊了声:“哦,是尹春盼!”不想这一声喊,惊得后面跟着的人哇的一声全跑开了。杨春森不知这些人咋了,他一惊,也将手里端的水碗扔了就跑。张世清几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只觉得脚下好像有东西闪过,一下就不见了。那道士慌张地喊着:“都慌个啥,你看叫鬼跑了。”
张世清心里一惊,想着刚才从脚底跑过去的大概就是那鬼了,就忙说:“现在咋办?怕又进庄了。”倪庆山及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也都感觉到有东西跑了过去,就喊着让那道士快想个办法。那道士说:“不要紧,我看那鬼从山上跑了,咱们把咒符就压在这儿,它跑不过来的。”张世清几个又追问了一回,那道士满有把握地说:“你们尽管放心,这鬼不会再来骚扰的。我担心那个鬼……”
张世清一听心里又紧张了起来,忙问:“哪个鬼?”那道士说:“还有哪个,就是咱们挡到驴圈里的那个鬼,因混得时间长了,已有些恶相。若不说出,倒也罢了,如今已经被说出来就不好办了。”马廷云猛然想起在路上时这道士所说的话,就慌忙说:“你说的天机就是这事?那现在该咋办?”那道士说:“还能咋办。”
魏新旺因尹春盼的鬼魂进过他家的驴圈,心里也鬼鬼的。所以他纵有一百个不想进熊家大门的心思,但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只厚着脸皮前后跟着,想等那道士忙完这阵子后叫过去把他家的驴圈也安顿一下。不想那道士说这鬼已有了恶相,他的心里渐有了些害怕的感觉。因他靠着魏新明养了几只羊,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并在庄人的眼里渐渐有了些地位。如今尹春盼的鬼魂进过他家驴圈,要是这鬼魂给他家招来晦气,让他失去这些东西该怎么办?所以他恨不能立时叫这道士把尹春盼的鬼魂抓了,于是就催着说:“要不你把那个鬼也抓了去。”那道士说:“现在只能看人家家里人的意思,咱们先把这埋掉再说。”张世清听了,喊着拿铁锨的人来挖了个坑,把那些咒符埋了,这才回去。
等回来时,熊家院里已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了,那道士也不理会,只喊着把道场收了,便和张世清等人进到西窑。西窑的炕上,熊金保女人正抱着熊金保给灌水。张世清问是咋了,熊金保女人高兴地说:“他大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才嚷着嘴干,要喝水。”张世清请那道士坐下,又把供馍馍端来喊着让大家伙吃,边说:“这么灵验!哎呀,多亏了这位师傅。”
那道士卷了根烟,看着炕上的熊金保,脸上露出些得意的微笑。张世清刚要坐下,却见那道士已将烟卷好,就又凑过去给点上。那道士傲慢地看了一眼张世清说:“这事已经弄完了,人的精神只要越来越好就行。现在就剩那事了,要不你找那家的人商量一下,我想着天机已经泄露,又今儿已到了这儿,咱们顺便把那事也给办了去。”
张世清慌忙转身,刚要喊人去问尹家人的意思,魏新旺却已将尹春风叫了来。张世清因是副会长,他见魏新旺对他从事的事这么热心、这么支持,就感激地让魏新旺坐下,又忙着和尹春风商量起如何拨治尹春盼鬼魂的事来。
尹春风一听这些人要拨治尹春盼的阴魂,他开始犹豫了,心里想着尹春盼的鬼魂再有恶相,终究是他弟弟的鬼魂。倪庆山看尹春风有为难之色,就劝道:“这鬼魂已有了恶相,拨治一下对庄里家里都好,依我看还是拨治一下的好。这个道士灵着呢,你看刚给老熊拨治了一下,老熊就好了。”
尹春风虽还犹豫着,但因海生的事,他心里也怕怕的,老想着有机会了劝尹春盼女人请神拨治一下。今见熊金保的病经这道士一拨治,果然立竿见影,他相信这道士的法术。但要拨治尹春盼的鬼魂,还得尹春盼女人的同意。于是他将信将疑地回家去问尹春盼的女人。不大工夫,尹春风兴冲冲地来了,说尹春盼女人说,只要不抓尹春盼的鬼魂,能让他的鬼魂学好,她也愿意让拨治一下。
张世清听尹春风这么一说,便催马廷云和那道士趁早动身。那道士咂了口烟,起身把桌子上的药瓶子往里一推,给熊金保女人又安顿了一下用药的时辰和吃法,便和张世清、马廷云、尹春风几个到了尹家。
进得门来,尹春盼女人在西窑里已摆好香表。张世清、马廷云、尹春风随那道士上香烧纸之后,那道士在地上跪了半天说:“才我和二郎神通了话,二郎神说受这鬼魂的牵连,这家子还出过大事。”张世清说:“哦,他家海生去年让洪水冲跑了。”那道士若有所悟地说:“哦,怪不得呢。二郎神说,只要你们心诚,这鬼魂他自然会管制的。只是这洪灾需求圣水来治,要不然还有后难呢!”
尹春盼女人一听往后还有灾难,就慌忙说:“那就请师傅给我们赶快求些圣水吧。”那道士说:“要求圣水,这里需要清静些才行。”张世清说:“那咱们就不要吵了。”那道士说:“有外人在跟前,圣水是没法求的。要不只留下女主人,你们先到伙窑里避避,我喊你们时你们再来。”张世清、马廷云本为行善之人,他们只想着让尹家平安,听那道士一说,也没多想,就叫尹春风拉上刚跑过来看热闹的尹春盼的两个娃娃海娃、海芹到伙窑去了。那道士看张世清几个出去后,就关上门求起圣水来。
约三四袋烟的工夫,那道士喊了一声。张世清、马廷云、尹春风听到喊声,就急急地跑了过来。尹春盼女人端坐在炕沿上,头上那条粉红色的纱巾拉得很低,仅露出一张通红的脸。张世清见尹春盼女人满脸红韵暗含羞,心下暗想:“这道士法术果然高明,仅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让尹春盼女人变了颜容,可见人外果然有真人。”他敬佩地偷着看了眼那位道士。
那道士依旧跪在地上,见张世清几个过来,便磕个头说:“圣水我已求到,给女主人服了,保准以后无灾无难。因圣水神力过旺,女主人一时难以受用,需多缓些时辰。寡妇之屋,呆久了多有不便,咱们也不好过多打扰。大家还是过来再续个香,也好早点休息。”
尹春风听那道士说的话,转脸瞄了一眼尹春盼女人。尹春盼女人没有抬头,尹春风突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但这道士是他叫来的,求圣水也是他们让求的,现在纵有天大的屈辱,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所以这念头在尹春风脑海里只闪了一下,他就没敢再往下想,只忙忙地跟那道士上了炷香,磕头作揖后,就回家睡觉去了。那道士由张世清领着到他家里去睡。
第二天一大早,那道士向张世清打声招呼就匆匆地走了。张世清也没多理,心里只惦记着熊金保。他想着熊金保今天肯定好了,所以就赶着穿好衣服到了倪庆山家,叫倪庆山一起去看熊金保。他要让倪庆山看到,他们就用这法子把熊金保的病治好了。张世清到时,刚好赶上倪庆山在家里喝糖茶吃馍馍,张世清也跟上吃了些。喝完茶后,两人就到了熊金保家。刚进大门,熊富贵就迎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容说:“倪家爸来了,快进屋里坐。”熊金保女人也迎出来,乐呵呵地把两人让到西窑。
西窑的炕上,熊金保围着床破被斜靠在墙上。张世清一看也高兴了,他爬到炕沿上问长问短,熊金保有气无力地点头应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张世清和倪庆山就坐到炕沿上卷着吃起了旱烟。这时,熊金保女人端着两碗开水过来,边往张世清和倪庆山手里送边说:“你们看失笑不失笑,昨儿借了点面蒸供馍馍时倒还多蒸了两个。早起头我知道,几个娃娃都拿上走了,给他大也没剩上些子。我才熬了些米汤,刚给他大灌着喝了。”
张世清和倪庆山知道熊金保家的可怜,他们接过碗放到炕沿上说:“你不忙了,我们才吃罢出来。”熊金保女人又爬到炕沿上问丈夫说:“他大,你喝些子吗?”熊金保摇了摇头。张世清看着熊金保,一脸轻松地说:“今儿看去人精神多了。”熊富贵在旁边说:“嗯,就是肚子胀得厉害,这阵子怕是坐乏了,看去好像懒得说话。早晨那阵说话清楚得很,还说他想到麦地里转一圈呢!”倪庆山说:“睡了这么长时间,也够心慌的。现在人精神了,要不你等中午天暖和了用车子拉上转一圈去。”熊富贵说:“我也想着。”
张世清又问:“道士配的那药吃了没?”熊金保女人说:“昨儿半夜我倒了一勺头,往嘴里一灌他全吐了。我一尝,哎呀,那药难吃死了,我就拾掇了,今儿早晨也没给吃。”张世清笑着说:“人看样子转过来了,但药不能不吃。正是那药难吃,才说明药好呢。”倪庆山说:“我看你把这药还是不要信得太真,医院里多跑两趟才是正主意。”张世清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倪庆山。
伊人拾零叹曰:伤心怀旧夜哭魂,晚风难解胸中痛。捕风捉影弄神鬼,受辱只因迷惑中。
第二天下午,张世清和马廷云及几个老汉聚到一起,正给倪庆山谝着那道士的灵验,刚到热闹处,熊富贵突然跑来喘着气说:“倪家爸,快,我大不行了!”倪庆山几个一听都惊得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