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归想,该做的事情还得去做,工地老停工不是个办法。茗波便找贺平商量着又在勾弯乡雇了几辆大卡车来拉砖,砖的供应便不成问题。沙子附近就有,多找些人用架子车就能拉来,现在紧缺的就是水泥了。因为一到这个季节,工程多,水泥用量也大,而附近只有于洋县有个水泥场,且规模不大。茗涛怕水泥不够又要影响工程进度,就让贺平亲自到于洋县水泥场去联系了几十吨水泥。
一切该做的都已落到了实处。尽管石台的上空每天都被风沙笼罩着,各工地的基础墙仍然按时砌成。钢门钢窗要到外地去焊,因为路远,等拉到工地上不是歪了便是斜了。茗涛与贺平找来焊工,又为门窗的事奔波了几天。房顶的材料是空心板,贺平又找车到县城拉空心板去了。
虽然东西齐备,工程正常进行已不在话下,茗涛却也没个偷闲的空,他成天从东到西在各个工地上转悠着、督促着,工人们也干得热火朝天。尽管他们每日两顿饭里没有几片菜叶,但他们的心是热的。他们都想着干快些,好让茗涛能多包些活,他们也就能多挣些钱。这倒使茗涛心理上轻松了许多,虽然忙,但他高兴。有时有点空闲,他也会到中学去看看茗菡和茗源。
茗菡和梦翠莲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她们每天从早到晚都钻在书堆里,生怕时间偷偷溜走。所以茗涛每次去见茗菡和翠莲都是三两句话便走。茗源倒是快活,每回见到他二哥,总要问这问那缠上半天。如果赶上吃饭时间,他便不在学校吃,说学校灶上的饭不好,硬要他二哥领着到工地上去和工人们一块吃或是下馆子。
茗波因为那天从沟里往上抬了梦怀鑫,又出出进进跑着给梦家帮了几天忙,还去了坟地,所以他妈不让他进巧芸的房。茗波也不进去,他白天在地里锄草,晚上在耳房里和他大一块睡,倒也落了个心闲。
倪庆山这些天也无事可做,就常去地里散心。这天中午,他刚从地里回来,要进庄时,迎面却走来了张来福女人和张正福女人。倪庆山想着这些小人嘴里来什么说什么,还是躲了的好。可她们已到跟前,要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张家妯娌二人见倪庆山迎面过来,就笑着说:“他倪家爸春风满面的,看上去快活得很。”倪庆山笑着说:“我看地里庄稼越长越旺,心里自然高兴。”
张来福女人看了一眼张正福女人说:“人还是活精神些好,你看他倪家爸,家里连续出了那么多事,偏巧芸刚小产,又遇了个庄里的白事,你说晦气不晦气,这要给一般人,早都压爬下了。”说着话,她拉起张正福女人的手就走了。
倪庆山知道这两人是面和心不和的料,但她们这会子一唱一合地气着他,他心里不由得恨起了茗波和茗涛。倪庆山正生着闷气,却听张正福女人断断续续地说:“……人家老了,身体还那么强壮。别说穆凤英,就是再年轻的女人也喜欢让抱,何况还给操心着娃娃的吃穿呢……”
倪庆山猛然想起自己为救穆凤英,情急之中抱过她,如今却成了别人取笑的把柄。可翠巧的裤子是怎么回事呢?倪庆山不愿多想,他相信老实巴交的梦怀鑫绝对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的。他心里这会子只有气,那两个女人却还说着,倪庆山转身便问:“你们两个胡说啥着呢?”张来福女人转过脸诡秘地一笑说:“我们说死鬼梦怀鑫呢,咋的,你不乐意吗?”倪庆山竟被戗得哑口无言,只怔怔地站着发愣,耳边回响着两个女人刺穿心脏的笑声。
听到这种笑声,倪庆山的心里如火灼般的疼痛。他恨张家妯娌,从他那青筋直跳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深处,埋藏着无尽的伤痛,他就在这些伤痛中暗自挣扎着。他回到家,心里产生一种难言的羞恨,他不敢正视茗波妈,不敢面对巧芸及家里所有的人。可日子还得过,他就是做缩头乌龟,这日子也得过!
所以,倪庆山虽然知道自己已经背上了许多黑锅,但他没有因此退却,而是更加充满信心地劳作着。他相信,自己能战胜这些的,就凭这双勤劳的双手,他也会走到别人前面的。
茗波妈并没感觉到倪庆山情绪的变化,她只用心操劳着家务。现在,巧芸的身体逐渐强壮了起来。茗波妈本来每天早晨给巧芸一个煮鸡蛋,但茗波为此发了一通脾气,所以巧芸让她妈减了。茗波有时想起虽觉得愧疚,但他的脸上终究有了些笑容。他要继续去搞副业,他妈硬说先把地锄完了再去。茗波无奈,只好和他妈成天去地里锄草。
这天中午,茗波和他妈刚要去地里,见门外一个人拉着手拉车子。他们喊着问那人,那人说是卖鸡娃子的。娘儿两个跑过去一看,那手拉车上大大小小放着好多纸箱子,里面装的全是毛茸茸的鸡娃子。茗波妈惊讶地说:“哎呀,这么多,这得多少个母鸡孵?”
那人把手拉车子放稳,拨弄着纸箱子笑着说:“这是用电孵的,要用母鸡那还了得。”茗波妈更是好奇,她轻轻地摸摸箱子里的小鸡问:“用电咋孵?”那人便把用电孵鸡的过程说了一遍。茗波妈又问没有母鸡领小鸡咋个喂法,那人又说了一遍喂法。
巧芸在屋里听外面有人说话,也跑了出来,看见一车子鸡娃子便说:“哎呀,这么多鸡娃子,乖得很。妈,咱们买几个。”
茗波妈看巧芸出来,忙催着让进屋里去,巧芸硬要看鸡娃子。茗波妈想巧芸小产也快满月了,出来透透风也没事的,于是又笑着说:“我也想着,咱们的那两个老母鸡下蛋不行了,一天光是费吃的。要不咱们买上几个,等长大了就把那两个老鸡卖掉去。”巧芸又试探地说:“妈,今年庄稼长势这么好,要不咱们多买几个,只要喂好,明年开春就能下蛋,蛋又能买钱,不出几年,咱们靠这些鸡就能富起来的。”
茗波站在旁边瞪着眼睛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买那么多哪有钱?更何况,现在连人吃的都没有,就是买上,当前用啥喂去?”巧芸说她自有办法,茗波便和巧芸争了起来。巧芸越说,茗波越凶。茗波妈在旁边说:“这个茗波和你大一样,动不动就干死火辣地吵,要买就买,不买算了,为买几个鸡娃子也犯不着动这么大的肝火!”
茗波妈骂着,转身就走了。巧芸觉得怪没意思的,也转身向大门走去。那人见一家人说岔了话,他也不管,只大声叫卖着。巧芸人往进走着,心却在鸡娃子上。但她手头没钱,只好边走边偷着看她的婆婆。茗波妈心里却惦记着巧芸,她边往前走边频频地转脸看着,刚好瞥见巧芸在偷看她。她突然想着自己给茗波赌气,却让巧芸难堪,就又折回头说:“巧芸,要不咱们买上几个,横竖有你操心着。”
巧芸见婆婆折回头,她也高兴地折了回来。茗波还楞楞地站在车子旁边,正想着不该惹他妈生气,不想他妈和巧芸又都折了回来。茗波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想买就买几个吧,反正不用我操心。”
那人见巧芸婆媳又都折了回来,他也不叫喊了,只忙着让他们看鸡娃子。茗波妈和巧芸两人这个箱子里翻翻,那个箱子里看看,最后挑了十个。茗波妈问多少钱。那人因听巧芸先前说想多买几只,便说:“十个五块钱,要是买得多的话,还能便宜些。”巧芸看了一眼她婆婆。
茗波妈知道巧芸一心想养鸡,就问那人:“你最便宜能便宜到多少?”那人说:“要是买得多,一个再便宜上三分五分的都行。”巧芸说:“要不十二块钱我们抓三十个。”那人说价钱太低。茗波妈和巧芸边挑着鸡娃子边和那人讲着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价钱讲到了每只四毛二,巧芸共抓了三十只。
自此,茗波妈又多了一样活计,那就是操心小鸡。隔不几天,巧芸满月了,就自动承担起了这些家务。她每天早晨起来,先要跑去看看装在两个纸箱子里的鸡娃子才去拾掇屋。各屋都拾掇干净后,又跑到外面去拔些草回来切成碎片,再抓点秕谷子和水拌上,放到箱子里让鸡娃子吃。倪庆山偶尔也会守到跟前看上一会儿,或者亲手撒一把秕谷子,看着鸡娃子们抢着吃。
要说这鸡娃子,长得很快。不多天,纸箱子就装不下了,又天气渐暖,巧芸便把鸡娃子从箱子里放出来,让它们满院乱跑。看着那群唧唧尖叫的小鸡,巧芸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就连吃饭时她也要守着它们。在她的眼里,这群鸡娃子就是她的希望,是她敲开富裕之门的金钥匙,所以她对它们的照顾是无微不至。茗波看巧芸那么细心地喂养着这群小鸡,总觉不顺眼,心烦了就指桑骂槐地骂上一气,巧芸全当没听见,只专心地喂着自己的小鸡。
无奈没有大鸡领着,单凭人操心,终究有不周到处。十多天后,由于种种原因,巧芸的鸡娃子便损失了五六只。这可心疼坏了巧芸,看着夭折了的鸡娃子,她有时连饭都不想吃。茗波妈也觉心疼,便叫茗波在院子的西北角砌了个鸡圈。把鸡放进圈里,一来减少了人为的伤害,二来也不怕鸡跑出门外,这使巧芸又少操了许多的心。
梦二女人知道巧芸买了一群鸡,就天天几趟来看。她见巧芸给鸡切草拌料,就有些新奇地说:“我看你喂得这么拿手,用草就能把鸡喂饱。”巧芸说:“在柳沟时,我妈常用草喂,我跟上学会的。”梦二女人说:“要是用草能喂饱,那好得很,还能省些粮食呢。”巧芸说:“省是省,就是草里面营养少,多少还得搭点秕谷子、秕糜子。”茗波妈听了说:“恐怕苜蓿里面的营养多,要不茗波从地里拣嫩苜蓿铲上些子叫巧芸喂鸡去。”
茗波本对巧芸养鸡不怎么感兴趣,偏他妈又让他帮巧芸铲苜蓿,心里便很不情愿。他看了一眼巧芸说:“苜蓿放着还喂牲口呢,铲着喂了鸡,牲口放啥喂去?”梦二女人笑着说:“哎哟,你们那么一块子苜蓿,就两个驴,看把你小气的,几个鸡能吃多少。你铲上些子喂了鸡,总比放着让人偷的强。”茗波气得只瞪眼睛,再不多说一句话。
庄里人听巧芸买了好多鸡,也都隔三差五地跑来看。有的人看眼热了,回去也买上几只学着巧芸的样子来喂。魏新旺听倪家买了鸡娃子,他干脆向魏新明借些钱来买了几只羊,让他儿子魏季安满山去放。至此,在土坪山上消失了好几年的羊的足迹又开始出现了。
伊人拾零歌道:怜悯伤痛忆凄凉,平凡人家话寻常。世事总难如人愿,哪堪风雨助沧桑。
倪庆山见魏新旺买了羊,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较劲,所以他对巧芸养鸡越加关照了。巧芸见公公对她养鸡没有异议,就越加用心了。可是,鸡娃子越来越大,吃得也越来越多,而这时正好青黄不接,去年又没有多少收成。巧芸一天虽然欢欢乐乐的,但有时心闲了,她也会迷茫:这群鸡究竟能支撑多久?能不能带来她所期望的结果呢?
巧芸这样想着,却从没泄过气。她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这些鸡总会养成的。倪庆山有时去地里,也会顺便拔些草来,这不仅给巧芸帮了忙,还让巧芸越有信心了。这天下午,倪庆山又去拔草,却见张来福低头匆匆地走着。倪庆山不想理,偏张来福是迎面走来的,倪庆山不好回避,只好问道:“你这么匆忙干什么呢?”张来福听有人问,慌忙站住,抬头一看是倪庆山,脸上立时一副窘态,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