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两个人无法平分住所里的冷清，屋外燃放的鞭炮声在李弑空荡荡的家里引起回声，而这回声传进脑海又引起了更大的空旷感。李弑坐在沙发上看完手中书的最中间一页后用手指按压自己的眼球，他转转头耸耸肩又无力的靠在沙发上。
长大之后，过年变成一件无聊的事情。没有了鞭炮和压岁钱，没有了渴望热闹的自己，过年只是单纯的过年，把日历上的一天当做节日然后强迫自己安静的度过这一天。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半，早饭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离午饭也还有很长的时间，现在李弑才知道什么叫做空虚。
华章走出来，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很文静。
“华章，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呢，吃完早饭之后就没见你出来过。”
“闲着没事干，写作业呗。”在厨房里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大过年的你写什么作业呀！”李弑对华章的回答很惊讶。
华章推一下眼睛。
“两个人过年，我不写作业干什么？”
李弑被这句话顶得哑口无言，他低头思考两秒钟然后把胸前的几粒纽扣扣上，他站起来穿上挂在门口衣架上的黑色西服，他刚一拉开门华章就问他。
“你干什么去？”
“出去转转，人总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是会长毛的。”
“你等等我，我也去。”
“你不是要在家里写作业吗？”门已经被李弑拉开。
“本来在家写作业就够无聊的，一个在家写作业那不是更无聊。”华章放下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蹦蹦跳跳的跑去自己的房间。
华章穿着鹅黄色的羽绒夹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下半身的浅蓝色牛仔裤秀出她腿的细长。一旁的李弑手肘拄在方向盘上用手掌托在下巴，他看着前方却没有发动车子。
“你看什么呢，开车呀。”华章的手还在口袋里，所以她用自己的胳膊肘捅了李弑一下。
李弑张开嘴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去哪。”
车里陷入了沉默，华章也出神的看着前面碧蓝色的天空不知道如何回答。
两个人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牵绊，他们实现了绝对的自由，但是这时的自由被放大成空虚，让他们无所适从，不知该去何处。
在你没想好自己想要干什么之前，自由有可能也是侵蚀你生命的毒药。
“我们去商场转转吧，那里说不定会有什么。”华章想来很久才想出来。
“好吧。”无精打采的李弑发动了车子。
“李弑，你以前成绩是不是特别好？”华章透过车窗看外面被人们堆成一堆的积雪，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在雪堆上插上胡萝卜和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雪人。
“一直都是，那个时候我就是特别能学习，也不是我这个人多么热爱学习，只是因为学习的时候我是忙碌的，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然后。”李弑的话戛然而止，他用眼角的视线去看华章。
“我以前的成绩也很好，只不过后来发现我妈妈做了一些我认为不对的事情之后成绩就不停的下滑，像是在用自暴自弃来惩罚她一样。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太幼稚了，可是现在的我却又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华章的视线一直落在雪人身上直到它消失在视野的远端，这时她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其实我是个让人省心的女孩，真的。表哥，我们在一起我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李弑的眼睛离开了行驶的马路。
“表哥，我知道杀我妈妈的人不是你的妈妈，但是你一定知道这个人是谁。告诉我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为你的妈妈洗去冤屈然后和她生活在一起呢？”华章看着李弑的侧脸，她的视线没有停在李弑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上面的青色胡茬上，她直视李弑的眼睛。
“我不知道。”声音简单而短促。
“我昨天晚上梦到我妈妈了，梦到她睡在我的身旁和我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一样，她的右手轻轻拍我的后背，嘴中叫我好宝宝。”泪花在华章的眼底泛起。
“华章，你知道在外公生日宴上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不能驾驭高跟鞋的你给我的感觉是文静单纯不谙世事，是个简单快乐的小姑娘。这样的你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第一印象好只能说明你的感觉不准或是我的演技高超。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的妈妈，你不是承诺过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因为打我而犯下的错吗？”华章没有放弃自己的问题，她眼眶里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流下来。
“商场到了。”李弑默默的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自始至终也没看华章一眼。他自顾自的走着把刚下车的华章甩在后面，两个人的距离逐渐变远，无人的停车场里被震荡的脚步声填满，每一声都像是榔头敲击地面一样。
华章咬着嘴唇追上去，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为了跑上去追问自己的问题，不是为了留住李弑的身影，可能只是不愿意一个人被扔在这里，像遗弃或是抛弃。
就在她离李弑的背影还差一步伸手就能触碰到肩膀的时候，李弑转过身伸出右手揽住她纤细的腰，然后把她拉进怀里。
“听着华章，我不想搞得像是我们之间摊牌一样，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说，你最好不要调查我，也不要调查我爸，这年头知道的越少越好。”李弑俯身在华章的耳边说。
“你派人监视我！”场景远没有华章想象中的浪漫温馨。
“不用监视你，你找的那些人虽然以前是你妈妈的手下，但是现在他们都在为我做事，他们做什么我虽然不能说全部掌握但他们也会和我说一部分。”
华章气得说不出来话，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得惨白，突然她灵光一闪，她扯掉李弑衣领上的几枚扣子露出李弑的肩膀，她张嘴狠狠地咬在上面。李弑皱紧双眉没有叫一声，就算他清楚地感觉到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流到胸膛上也没有阻止华章。
“好可怕呀，大白天女吸血鬼就跑出来咬人，斯蓝你还真是倒霉呀。”陈筝把车停在李弑和华章三米开外的地方，开着车窗的陈筝坐在驾驶座上嚣张的说。
华章松了口，疼痛的表情还留在李弑脸上。
“你是谁？”
“看来你这种花花公子果然不记得前几天还是你猎物的我们，算了，刚才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到。”陈筝转头的动作带动她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
李弑的目光放在后座上面，他看到用冷漠眼神注视他的韩霜天。
“韩霜天，你怎么在这里？”
一开始韩霜天并不知道李弑是在对他说话，但是当他看到李弑盯着他的表情时他感觉刚才的问句好像是冲着他来的。这时的韩霜天已经忘记李弑是谁了，即使之前在蒲瑶瑶父亲的病房外见过但那时韩霜天的眼睛中他只是白色背景中的一团黑色。
“你谁呀？”隔着车门韩霜天问李弑，口气中有些随意有些轻蔑。
张月晨从副驾驶座位上回头告诉韩霜天他是李弑，高中尖刀班的同学。
“我对历史没印象，但是我对化学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韩霜天在车里说俏皮话。
李弑脸上的痛苦终于退去，一同退去的还有刚刚挂在脸上的礼节性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
“开画展。”
“在这里？”李弑手插进裤袋然后环视都是汽车的四周。
韩霜天神秘的笑两下然后下了车。
“你想来看看吗？”
沿着人行道每隔五米放一个画架，画架上的画板是用塑料膜包好的以便来防止画纸被染上灰色的烟尘。它们背对着马路摆放形成一道稀松的屏风，人行道上今天出来的行人也不断的把目光放在上面，虽然看不出画画人技艺的精湛但也能欣赏到画面所描绘出来的美。
韩霜天的画大部分是风景画和人物画，近百幅画作上只有两三幅是抽象画，大体内容也只是描绘自己光怪的梦境。
张月晨走到李弑和华章身边，先是礼貌的向华章做一个笑脸然后拍李弑的肩膀。
“你连我都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一就认出韩霜天了？”
李弑站在路边看几米之外的水彩画，被提问的他笑了一下。
“韩霜天这个人给人的印象总是深刻的，那个时候身为转校生的他成绩好，长得帅，够叛逆，他不仅让女生难忘也让我们这些男生视之为仇敌，你说我怎么能记不住他。有一点我倒是很奇怪，你现在怎么和他还有那个女的在一起。”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被他的那些优点吸引了，所以只能像蝴蝶一样围着他了。”张月晨的背后不停地有行人在画前停下脚步，或是低声赞赏或是无声的看着。
“那个时候的女生就是太盲目了，这么轻率就把自己许诺出去。不过青春中的我们不都是那样吗，现在留给我们的只是青涩的回忆。”李弑说完用手指刮发干的脸颊。
张月晨眼中露出惊讶。
“李弑你怎么把自己说的像是三四十岁的大叔，你才二十一岁而已。”张月晨说完向韩霜天和陈筝的方向走去。
“我看你就是大叔，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华章丢下一句话也从李弑的身边走开。
“或许吧。”李弑低语。
有个人看上了一幅画，他举手示意了好久才把韩霜天引来。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多少钱？”他简单的微笑之后准备向韩霜天切入正题。
韩霜天看着面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他心里这时就已经打定了注意，说什么都不卖画，自己在街边开的是画展又不是拍卖会。
“《双生》，但是我不卖画。”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喜欢我的画还是喜欢画上的性感人物。”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总之我今天不卖画。”
“不卖画那你把这些画拿出来干什么？你画画干什么？”男子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我画画就和有的人写日记一样，我把这些画拿出来只是想要让别人知道我画的有多好，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然后同时向这个世界证明我的存在。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男子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韩霜天，说了一句神经病之后走了。
“搞艺术的有几个神经正常的。”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韩霜天背后传来。
韩霜天看着杨不离和蒲瑶瑶手挽着手站起面前，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放在蒲瑶瑶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他的目光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赞叹。二十多年前他也是安静的呆在母亲的肚子里，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也从未孤独过，韩霜天在那一瞬间发现那时的自己才是最幸福的。
“这么巧。”标志性的轻佻笑容在韩霜天的嘴角泛起。
“我初七结婚的事陈筝告诉你了吗？”杨不离故意把蒲瑶瑶的手挽得更紧，韩霜天心里明白杨不离的潜台词是什么。
“我最后还是和蒲瑶瑶走到一起了，和你当初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韩霜天笑笑的说。
“当时她就在我家，我已经知道了，真的是恭喜两位了。”他拱手祝贺然后又说“伴郎定了吗？”
韩霜天知道这是自取其辱，但是他还是傻傻的抱着希望，因为当这两个人还是小小的初中生时就约定过结婚时要给对方当伴郎，一个人要陪另一个人走完单身的最后一步。
约定过去了四五年，现在还有人记得吗？就算还记得可又会被遵守吗？
四五年是不是太长，这其中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从而冲淡了很多记忆。
“已经定了，你的高三同班同学李弑来当伴郎。”杨不离嘴上这么说可韩霜天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只是恪守原则的他不能履行。
三个人同时沉默，都觉得无话可说，杨不离低着头走去，他的肩膀和韩霜天撞在一起。他没有回头，远远的看去像是杨不离对韩霜天的挑衅，可两个人都明白这是两个人的无奈，因为对于过去谁也无法挽回。
“那伴娘呢？你们想好是谁了吗？”
杨不离回头看到陈筝面对着自己站在韩霜天的背后，从杨不离的角度看过去陈筝像是倚在韩霜天的后背上。
“没有，瑶瑶她想找一个同学来当伴娘。”
“如果找不到的话就来找我吧，就当我是替韩霜天履行你们以前的约定。对了，说到你未婚妻的同学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陈筝招手叫来张月晨。
走过来的张月晨和蒲瑶瑶对视，都在努力把面前女子的脸和记忆中的同学一一比对。
“蒲瑶瑶，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结婚，还准备升级当妈妈。”张月晨没有伸出手，她说话的声音很冷很平静，全然没有对当初好姐妹应有的热情。
蒲瑶瑶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牵着嘴角保持微笑。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杨不离伸出手揽住蒲瑶瑶的腰。
看画的华章看到了离开韩霜天等人面前向她这里走来的杨不离，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大闹过霍卫国的生日宴，因为他救过自己，因为有传言说他是杀自己母亲的真正凶手。
华章看到杨不离抬头不经意的扫视扫到了自己，短短的一瞬间之后杨不离的视线就离开了华章。
“怜悯。他看我的眼神中有怜悯，但是还有一种情感。那是什么？”华章自言自语。
这时的李弑出神的看着橱窗里的小轮自行车所以没有看到从他身边走过的杨不离。
上午明媚的阳光越过高楼照在街道上温暖传遍光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蒙上塑料薄膜的画板反射着阳光像是立在人行道上的镜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杨不离和蒲瑶瑶的背影在商场的入口消失，这也意味着这次规模小小的同学会结束了。
开车回家时李弑的心情很好，他打开广播收听电台富有动感的音乐。可是一旁的华章却是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华章伸出放在控制音量的旋钮上把音乐调小。
“杀我妈妈的人是杨不离吧？”车里华章说话的声音显得突兀。
李弑的好心情被摔个粉碎，随着音乐晃动的脑袋停下来，他的眼神也停在视野的远端。
“我不知道。”
“如果你这么回答的话那就说明一定是他。李弑，我们身上都流着霍家的血，我们的智商可不会给霍家丢人的。你爸爸李清念是警察，他有一个好朋友现在是北京刑警队长，杨不离和这个人接触过。”
“华章，你不应该调查我。”
李弑脸上的惊讶被华章看得一清二楚，华章这时心里明白妈妈的老手下没有把她所要调查的一切对李弑和盘托出，李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幸运儿。
“华章，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告诉你对于杀你妈妈的凶手我不知道是谁，你也不要去猜测，有人已经为你妈妈的死付出代价了。”
华章轻蔑的笑，她白了李弑一眼。
“看着自己的妈妈蒙受冤屈而不去救她，你还真是不孝顺。”
李弑猛踩刹车，李弑和华章都被巨大的惯性向前倾倒，还好他们后面没有车，不然一定会酿成重大交通事故。
“你懂什么！”李弑抓住华章的肩膀，他的瞳仁中倒映着华章轻蔑的脸。
华章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对于你我什么也不懂，但是我只要懂我想要什么就行了。”华章潇洒的推开车门然后劫下一辆出租车。
“我接下来要做的只不过是验证我的猜测，李弑，其实我的一切结论并不是通过调查你和杨不离得到的，只不过是今天杨不离看我的一个眼神，那个眼神中除了怜悯之外的情感就是愧疚，为什么他会对我愧疚？这个问题就在你说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得到了答案。”行驶的出租车里华章看着李弑的车一动没动的停在原地然后消失在视野里。
不愧是霍家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顾一切的去争取，尽管身处绝境也要置之死地而求后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