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头顶上是雪原一般的苍白，韩霜天问自己这是怎样的天空，而脚下是比想象中更加深沉的黑色。除了这些铺天盖地的白和黑之外，韩霜天眼中再无其他，甚至连事物的线条也看不见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手向窗户伸去接住了冬日清晨空气里一缕缕阳光，虽然现在韩霜天看不见了，但是这个动作在他没失明时已经重复了无数遍所以现在对于深陷黑白之中的他来说还是得心应手的。他把身子向阳光移了一下，抬起头徒劳的睁眼盯着天花板。
“喂，陈筝，我以前住的那个房间还空着吗？”他从桌上摸来手机打通了陈筝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陈筝还没有睡醒，接到电话的时候朦胧的睡眼仍旧充满了困倦。
“恩，还空着。”她的声音含混但，这个时候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瞬间变得清醒了许多“你要是想要搬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那你今天来接我吧。”韩霜天说得很平稳。
陈筝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然后电话那头就与她约定了时间再然后电话就被陈筝挂断了，因为韩霜天让她先挂。
“看来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不然的话他是不会让我去接他的。”陈筝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不顾形象的揉搓自己的头发。
“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他是怎么过来的，还有那个张月晨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怎么看她也应该是一个细心地女孩呀。”卫生间里陈筝站在镜子面前一边看镜中的自己一边用力的刷牙。
冬天被推入一个更加绝情的阶段，湿冷的空气像冷水一样能用很短的时间把人的外衣浸透然后把寒冷统统灌进人的皮肉中。而今天又是这一周中最冷的一天，到了约定的时间陈筝开着陈安国的轿车停在张月晨家的楼下，而她自己也走了上去敲响了房门。
“要拿的东西就这些吗？”陈筝看似无心的问韩霜天，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韩霜天扶着楼梯里的木制扶手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小心的走着。
“为什么不理我？”陈筝的话中有了薄怒的感觉。
韩霜天笑了，嘴角翘起的角度是摄人心魄的迷人。
“我要是说我难为情，你信吗？”笑着的韩霜天说话的声音却是让人忧伤的淡然。
陈筝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耳朵，她知道韩霜天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是她不想听。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韩霜天什么也没说，他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不停的回响。
“你这一个多月过得怎么样？生活上不会不方便吗？”
“我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了，所有的不方便我都想办法克服了。”
“张月晨察觉出来了吗？”其实这才是陈筝最想知道的。
“你指的是什么？”两个人很快就从楼道里走出来，外面的空气并没有因为今天明媚的天气而充满温暖，相反的它们是更加的湿冷。陈筝牵着韩霜天空着的左手，把他引向轿车。
“她发现你就是韩飞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她就算知道了也没打算戳穿我。”上了车的韩霜天还是像没失明时一样两眼盯着窗外。
“那么她发现你已经失明了吗？”陈筝转动钥匙发动了轿车。
“这个我也不知道，两年之后的张月晨变了很多，再说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女孩。”韩霜天停了一下，他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就说，“你今天开的是谁的车？听声音不像是你的那台。”
驾驶座上的陈筝用手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然后看着后视镜里沉默的韩霜天。她知道韩霜天这么问的原因，但是也没打算让韩霜天失望。
“是我爸的，他去北京参加他老板女儿的葬礼了，听说要在北京呆上一段时间。”
“快要放假了，你打算回家吗？”韩霜天不知道怎样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只好驴唇不对马嘴的东拉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句说的太突然。
“你回去吗？”
韩霜天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语气，像是询问也像是恳求。
“不知道，但是我打算过几天去一趟北京。我想要找个更好的医院看一看我的眼睛还有没有希望，我可不想让我刚刚开始的青春只剩下黑色和白色。”
韩霜天听到陈筝的笑声，银铃一般。
“只有黑和白？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不是总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简单无害的活下去。显然只有黑白的世界是最简单的。”陈筝突然停住了笑声，因为她看到后视镜里韩霜天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冷俊落寞的神情，
沉默凝住了车里的空气，让连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红灯，陈筝稳稳地把车停下，转过头看着韩霜天的脸。
“不认识这张脸了？”韩霜天把脸面向陈筝。突然他感到微凉细嫩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抚，像是温存，像是惋惜。
韩霜天没有仰头避开这轻抚，而是也伸出手准确的找到了陈筝脸蛋的位置，他用手掌顺着陈筝圆润的脸部轮廓磨砂，他摸到一道湿润温暖的泪痕，向上他找到了陈筝精巧高挺的鼻子，再向上就是更加湿润的眼角。
“哭什么？”
“没什么，如果我说我是迎花心泪你信吗？”陈筝挺直腰身的坐回到驾驶座上。
“你选出来了吗？”陈筝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选出什么？”
“在我和张月晨之间选出一个，作为你的女朋友或是未来的妻子。”陈筝故作淡定。
韩霜天笑了，仰身靠在靠背上。
“你们也真的就这样甘心任我挑选，对于想要的为什么不去自己争取呢？这样你们的命运不就掌握在我的手上了吗。”
“爱情这东西又不是马拉松的终点站，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能到达。韩霜天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对于爱情来说这是真正的真理。”
“我不明白我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两个这样的争抢，要是放在原来我没有失明的时候我还能理解，但是现在我是个给人拖后腿的残疾人，你们没必要为我这样。”韩霜天只是不想回答她，想要再一次的找理由搪塞过去。
绿灯亮了，陈筝又开动了车子，但是车子里面又陷入了沉默。
下一个路口七十秒的红灯，这一次陈筝停车的动作有一点迟钝，急刹车所产生的惯性把两个人都狠狠的甩了一下。陈筝看着车前往来的车流，不同的型号，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驾驶员，但是他们都是在同一条道路上行驶，虽然各不相识但是互不打扰，所做的只不过是遵守规则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陈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两个肩膀放松的松了下去，但是马上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韩霜天，你现在到底分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陈筝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转过身而是凝固一般的看她面前渐渐驶过的银白色宝马车。
韩霜天勾起食指摸自己的眉毛，他翘起的嘴角上不是笑容而是犹豫，他在座椅上笨拙的动了动身子，之所以说他笨拙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磕到了脑袋。吃痛的他不同往日的轻叫了一声，然后用手按住被撞的位置。
前面的陈筝掩嘴偷笑。
这个时候韩霜天身边的车窗被人礼貌的敲了两下。
“是谁？”韩霜天问陈筝。
“你把窗户摇下来就知道了。”
韩霜天转动了一下脖子，脖颈处传来咔咔的两声，他慢慢的要下窗户。
“搬走也不打个招呼？”张月晨的声音笑笑的，一听就能让人感受到她脸上甜甜的笑容。
“对了，这个是送给你的。”张月晨把一个盒子塞进韩霜天的手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轻轻的把门关上，除了门锁扣上时发出的咔吧两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但越是这样越是能让人感到她在抑制着什么。
车门外的张月晨倚着车尾站了一瞬间，但只是一瞬间，在下一个瞬间时她已经消失在等待红灯的车流中了。
“你打开看看她最后送你的是什么？”陈筝的视线通过后视镜落在韩霜天手中的盒子上。但是等到韩霜天拆开盒子拿出里面东西时陈筝却笑了。
“这是什么？”韩霜天把装在长方形盒子中的铝合金短棍。
“这是一根伸缩导盲棍，看来她早就知道你看不见了，只不过没有揭穿你。”
“是第一次没有揭穿我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想她是明白现在的状况的，知道她为什么要送你导盲棍吗？”
韩霜天摇头。
“以后就让这只导盲棍代替我陪伴你，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你信不信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搬出你们曾经住在一起的地方。”陈筝说。
绿灯亮起陈筝熟稔的发动车子全然忘记了韩霜天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两小时前。
陈筝没有多少犹豫的拨通了张月晨的电话，她自己坐在沙发上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你输了。”没等电话那边的张月晨说话陈筝就劈头盖脸的说了一句。
“这点我早就知道，不过他能坚持这么久还是很让我开心的。不过，陈筝我问你一句话，韩霜天是不是韩飞？”
“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有意义吗？”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拿着电话的张月晨站在路边，行人不停地从她的身边走过，他们虽然怀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但都是一样的行色匆匆。
“这个随你。”
“还有一件事，韩霜天是不是已经失明了？”张月晨一转身倚在一根冰凉的护栏上，低头打电话的她显得和这条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个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陈筝顺手拿来沙发上的抱枕紧紧地抱进怀里，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她不喜欢这样在韩霜天的背后谈论韩霜天的不幸，有些东西是只能由自己去说的，而那却是别人永远也不能提的禁忌。
“早有感觉，但是有一天他能看到我运动服的颜色，这对于已经失明的他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心里作用，也就是说在他的心底还是渴望看到我的，所以我还有机会也就是我并没有输。”
陈筝的声音没有像张月晨预想的那样气急败坏然后说她不遵守约定，陈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吗？”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两天之后韩霜天再回到张月晨住的地方时真的就和陈筝说的一样，张月晨已经搬了出去，这个偌大的房子变成了一个有钱人包养恋人的地方。打开门后房间里面的轻浮香味朝韩霜天扑面而来，问了几句但是当对方发现站在眼前的帅小伙是个瞎子时就立刻表现的不耐烦，挥着手搪塞着说不知道。
摸着楼道里有些斑驳的墙壁韩霜天走了出来，站在冬日里看似明媚但却给不了人任何温暖的阳光下。
“不知道这一别会不会是永别。”他一甩短短的导盲棍底端的几节就吧嗒吧嗒的伸了出来，他凭借着知觉用棍的前端碰触地面想要检测出是否平坦。
他笑了，眼睛夸张的睁大，嘴角温柔的翘起。
“路本来就不平，所谓的平坦只是针对于那些在行走的人说的，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于人本身的想法或是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