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上海天上满布的乌云被稀释然后涂在雨后的天空中，薄薄的一层像是洒在蓝色桌布上的牛奶。风在空气中奔跑着，带着阳光和早上的绵凉尽情的摇动所有能够摇动的一切，韩霜天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杈发现那些摆动的树叶让叶间的缝隙像星星一样闪动。国庆节快到了，街对面的一些小商家却早早的挂上了国旗，他们都是在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时挂上然后在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取下来，不早不晚。
今天是周末，韩霜天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的换着电视频道。张月晨还没有醒来，她的工作迫使她必须昼伏夜出，但是白天和黑夜对于这个美丽的女孩已经没有意义。那只是一种对于时间的描述。但是今天是周末，张月晨出人意料的穿着睡衣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件淡绿色的丝绸睡衣，丝质的布料从她的肩膀一直垂到脚踝。
韩霜天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几个早就凉透了的包子咬了一大口然后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现在已经中午了？你怎么起来了，我记得昨天晚上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你现在应该去睡觉，睡眠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美女来说是很重要的。”韩霜天的嘴被包子塞得有些满使得他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但是张月晨还是听清楚他说话了。她左手扶着有些斑驳的墙面，然后顺着墙面找到了客厅一角的钢琴。阳光已经伸进了屋里爬上了钢琴的琴键并且也在钢琴前小小的方凳上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斑。张月晨坐下，摸着琴键但是没有弹动它们。
“我醒来一次就睡不着了，于是就想起来摸摸早上的阳光。”张月晨凭借着细微的温度差别找到了那些细细的光线，她的两只手放在面前像是在承接着如水的阳光。
韩霜天没有动，他的嘴唇缓缓蠕动视线却钉在了此时的张月晨身上。
“韩飞，今天你能陪我出去吗？”张月晨没有穿鞋所以她能悄无声息的走到沙发后面，没有任何声响的站在韩霜天的面前。
“去哪？”韩霜天终于把手上让人没有丝毫胃口的早餐放下了。
“去一个我一直想去但是始终都无法去的地方。”刚起来的张月晨脸色是苍白的，稍微蓬乱的头发，闭着的眼睛让人认为她还是处在睡眠的状态。她轻轻地一抬脚坐上了沙发靠背的一个边缘。
韩霜天还在想要不要陪她去，因为今天他要去学校帮助老师解决一个实验，在搞研究的老师需要帮手，虽然韩霜天不太愿意帮他但还是碍于面子答应了下来。
“韩飞，你会陪我去吗？”
这个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是经过整个宽敞的客厅回声后竟给人一种反反复复的柔弱感觉。这个声音在韩霜天的脑海里产生了更多的回音，发生了更多次的重叠。这句话就像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在韩霜天的心里引起了风暴。
“我当然会陪你去了，今天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出租车载着韩霜天和张月晨渐渐驶离了市区，在拐了一个大弯之后车按照张月晨的意思停在了面向大海的一片空地上。天空依旧是蓝得发亮，向远处看去能够看到金黄色的波纹，在海天相吻的地方幽幽的飘着几朵白云。下车的地方很偏僻，在开始干枯的草地上没有明显的路但是拿着导盲铝棍的张月晨却拉着韩霜天熟练地向一块山坡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韩霜天看到张月晨挂在嘴角的幸福微笑心里在想“她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所以不管是能看见的时候还是已经失明的时候她一定经常来这里。但是这里除了荒山和远处的大海还有什么，并且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除了能听到声音以外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高兴？”韩霜天怀着这个疑问跟在张月晨后面。
山坡只是一个隆起的比其他地方略高的土堆，爬上去没费多少时间，不知道是谁在坡顶上栽了一棵韩霜天不认识的树，树下是一方黑色的墓碑。
“爸爸，好久没有来看你了，你不会生气了吧。”张月晨先是找到了那棵树然后左手扶着树干站在墓碑的前面，韩霜天清楚地看见张月晨慢慢的倚着树坐下然后从自己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拿出一支白色的花放在墓碑前。
“看来我们都是那些失去过很多的人。”韩霜天转过身看着湛蓝的海面口中无声的默念。他环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四周突然感觉自己是这么的多余。
“这里有一个女儿在和自己死去的父亲聊天，我在这里算什么？”韩霜天用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头发，解开一枚胸前的扣子然后想去不远处的崖边看看。
“韩飞，你要去哪？”不得不叹服张月晨的听力，韩霜天刚迈开两步就被她发现了。张月晨今天穿的是一件墨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纯黑色衣摆一直垂到膝盖的风衣，现在她挨着墓碑坐在地上脸朝向韩霜天。
“随便走走，我不会走远的。”
“不行，你过来。”张月晨的语气是不容否定的决绝。
韩霜天皱着眉头一脸困惑的看着张月晨，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他还是走到张月晨身边靠在树干上。
“爸爸，韩霜天还是没来找我，你说是不是除了你以外的男人都只会让别人伤心和等待？两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给我任何消息，所以我失明了他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张月晨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用手轻掩住嘴唇然后接着说“是不是正是因为他知道我看不见了所以才不来找我的？我们只不过真正认识了两百多天而已，他是不是这种人我也不知道。爸爸，你活着的时候总是告诉我凡事要往好的地方想，但是显然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好事，要不然你和我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说话了。爸爸，我好想你，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每天等你下班然后围在你身边要你抱我。可是生活就是总喜欢把人爱恋的东西夺取，然后看着你在痛苦中挣扎。”
“不对的，”韩霜天突然开口打断了张月晨的话“生活所给你的一切都是你无法避免的，但是你可以选择面对这些的态度，你可以选择忘记或是背负着痛苦的回忆快乐的活下去。我猜你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张月晨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生气，相反的，她迷人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对墓碑说“爸爸，这是我的朋友。”然后把脸转向韩霜天“和我爸爸做个自我介绍吧，但是记住我爸爸最讨厌别人和他说谎了。”
“让我像你一样对着墓碑说话！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韩霜天心里有一个声音是这么说的，但是很快这个声音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霜天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墓碑前，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他又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是不能说的，起码现在还不能说。
“难道要我再一次的说谎吗？”韩霜天问自己，心底仿佛是被挖空了一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音。韩霜天看了看一旁的张月晨，她表情安静两只手合在一起静默的放在大腿上。
“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想让我来这里借这个机会说实话？”韩霜天发现了张月晨嘴角给人感觉有些得意的笑容。一股寒意从韩霜天的心底渗出冻住了他的整个脊柱。
“你怎么不说话？我爸爸是讨厌等人的，他和我说过等待是一种最被动的状态。”张月晨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轻轻地抓住韩霜天的手腕。
“张叔叔你好，我叫韩飞，是张月晨的朋友。”
“为什么又要撒谎？韩霜天，张月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现在是那么的可怜，你为什么还要狠心的骗她。两年前你辜负了她的深情，现在你却用这样无耻的手段来靠近她！”韩霜天心底的一个声音在狂怒的喊。
“我是个混蛋。”韩霜天用唇边微弱的气息说了这五个字。
张月晨听清楚韩霜天说的是什么了但是她却没有搭话，她空洞的目光聚焦在棱角分明的黑色墓碑上，两片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上午斜射的阳光均匀的洒在她的背上在黑色的面料上涂上一层靓丽的金黄。
张月晨突然转过身吓了韩霜天一跳，她抓住韩霜天的衣袖然后说。
“我们走吧，我有点饿了。”
韩霜天心虚的“哦”了一声然后扶着张月晨走下了山坡。确实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秋天的太阳已经把地表的温度升高到一个程度，韩霜天轻轻用手抹去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然后拉开已经在山坡下等了很久的出租车车门。
在回程的道路上张月晨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闭着眼睛倚着车窗安静的休息。突然韩霜天的左手突然被张月晨抓住了，韩霜天向她望去看到的只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把你的脸伸过来让我摸摸好不好？”张月晨已经把两只手伸向了韩霜天的面庞。微凉的指尖轻抚着韩霜天的面庞，锋利的眉角，高高的颧骨还有挺直的鼻线，但是她的指尖每移动一下脸上的眉头就会皱得越紧。当她触摸到韩霜天的嘴角时她的手像是触电般的缩了回去，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阔片墨镜后面的神情无法看清。
“你长得很像韩霜天，你们有一样的五官，帅气并且给人一种凛冽的寒意，但是你不是。你是韩飞，只不过是个长得很像韩霜天的人。”张月晨抱紧自己的肩膀把头又撇向了窗外。
韩霜天没有说话，他看着张月晨的侧脸发现了以前自己从未注意到的苍白，一缕头发从她的耳边垂下来被晃动的气流吹拂。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韩霜天回到你身边，你会因为他没有来找你而生他的气吗？”韩霜天故意没有看张月晨的脸而是看向前面，通向天边的马路。
“我已经为他等了两年，我不想一直等下去，被等待所充满的生命是一种煎熬。如果他能遵守承诺来到我身边，我又怎么会生气呢，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就算他回来了现在的我又能奢求什么？我只身在上海过着孤独的日子，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嫌弃，现在我发现如果这种生活没有那些没完没了的等待的话，也是值得珍惜的。韩飞，如果他真的遵守承诺回到我身边，我只希望在能有他的搀扶下度过一段无光的日子然后我们再分开，毕竟现在的我与他已经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是在阳光布满的清晨中。韩飞，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们不想要分离，但是我们谁也拧不过命运的手腕。”一滴泪珠从墨镜的边缘闯进韩霜天的视线，张月晨在哭，但是她却没有一丝的颤抖，她的声音甚至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她所知道的可能只有就算韩霜天回来了，重逢的他们也要在某时某刻面对分离。
韩霜天伸出手轻轻抹去张月晨脸上一滴接一滴的眼泪，刚开始张月晨有些抗拒可能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碰触，她微微仰头躲过了韩霜天温暖实的手掌，但是韩霜天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他仍旧把他的手向张月晨靠近直到把她的脸逼近角落。
“美女，你别哭呀。你要是答应我不哭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韩霜天用手掌拭去泪痕然后挪动自己的身子他的大腿一下子紧紧的和张月晨的大腿靠在了一起，两人的脸很近，近到张月晨能感觉到韩霜天沉沉的呼吸气息。她开始不安，她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们。
“韩飞，你这是要干什么？”她的两只手摊开拄在韩霜天的胸口上想要把他推开。
“其实我，”韩霜天刚说完这三个字的瞬间张月晨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巨大震动，她感觉自己所坐的车在猛烈地翻滚，就像小时候她爸爸带她去游乐场玩的过山车一样，每一次翻滚都像是过山车驶过极高的原型轨道的顶端。最后的一次翻滚伴随着巨大的响声，然后张月晨听到车子尖锐的警笛声还有玻璃碎片掉在地上“啪啦啪啦”的声音，但是最让她感到奇怪的还是紧紧把她搂在胸口压在她上面的韩飞，张月晨被韩飞挤进了车后座的角落，韩飞的手环过她的脖颈摁在她后脑的头发上使她的脸紧紧贴在韩飞的胸口上。
“韩飞，快松开我，我快要闷死了！”张月晨竭力的喊但是没有人理会她。
“韩飞你快松手！”她用尽全力的推韩霜天的胸口，那是她唯一能够到的地方。突然一滴粘稠的液体滴到张月晨的额头上，然后是第二滴和第三滴，这些液体聚成团拧成股顺着张月晨的脸颊流了下来。
“韩飞，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鸣叫的警报声盖住了张月晨带着哭腔的喊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