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韩霜天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摩擦自己的裤管，他略微的低头就看见了那只浑身长满棕色长毛的松狮犬，虽然两年过去了当年总是被潘小梅放进书包里的小狗现在已经长大了，但韩霜天还是认出它了，同样的两年的时光改变了韩霜天的一部分外貌但是却无法改变韩霜天身上特有的气味，那股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的淡淡油彩味。
韩霜天轻轻地摸着小狗的后背，他感觉到密实的毛发下是强壮的身体。
“看来那个琴师真的是潘小梅。”韩霜天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小狗也蹲坐在他的脚边。
上海似乎是一个永远被薄雾笼罩的城市，在这个城市的夜晚里没有月光和星光，有的只是满目的霓虹还有排成长龙的车灯。这里不像韩霜天的家乡那样街边时不时的会有叫卖商品的地摊小贩和抱着鲜花边走边卖的小女孩，或许这个城市里有这些人，只不过是韩霜天没有见过他们而已，韩霜天这两年所看见的只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还有来来往往与他无数次擦肩而过的人海。上海，在韩霜天的眼里更像是一个磨盘，投进去的是青春，磨出来的是虚空。
韩霜天手腕上从爸爸那里得到的上海机械表的分针又走了半圈之后，韩霜天终于看到潘小梅一个人拿着铝棍走出来了，她已经换下了刚刚弹琴时穿的衣服，现在则是白衣蓝裤和此时韩霜天身上的衣服颜色竟是一模一样。街对面百货商场金色的霓虹撒了她一身，扎起的头发乖顺的在脑后垂下来，没有上妆的脸上是可人的白净。
“小天，小天。”潘小梅刚呼唤了两声韩霜天脚边的松狮犬就撒开腿跑过去。
“小天？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韩霜天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很是纠结。他慢慢从车后面走出来，他看着十五米之外的潘小梅然后朝她走了过去。
“先生，您找我有事吗？”潘小梅带着墨镜，她听见有个男人朝她走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两个人面对面不到五米，韩霜天站在原地没有继续挪动半步，从海边吹来的风调皮的吹开韩霜天没有系上扣子的衣领。
“对不起，我听不出来你是谁。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因为我看不见，就算是曾经认识但是现在看不见东西的我需要重新认识您。”潘小梅拿出狗链不紧不慢地系在小天的脖子上。
她看不见了。她看不见了？她看不见了！
同样的五个字在韩霜天的脑海中重复了三遍之后韩霜天想通了一件事，短短的两年岁月就把我们变成了这样，现在的你失去了光明，那么我又将失去什么？
韩霜天看着潘小梅头上被风吹起的发丝，这张脸是那么的靓，但是她却永远也看不见。
“我是韩飞，我经常来这里听你弹琴的。”原本想要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的韩霜天张张嘴却说出了另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子虚乌有是个用一秒钟就捏造出来的。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毕竟我只是个弹钢琴的，不能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住。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先走了。”潘小梅用手上的铝棍点了点地，被她牵着的小天迈开四条腿开始带潘小梅回家。
“潘小姐，天这么晚了，要不然让我送你回家吧。”韩霜天快步的走了几步，但是刚站下他就被潘小梅的表情吓得不知所措。
“潘小姐？是谁告诉你我姓潘的？”她让小天停下了，然后自己回头，她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柔弱的声音中是难以掩盖的薄薄怒气。
“是一个服务生告诉我的。”
“你撒谎，服务生是不会知道我姓潘的。”
“是一个服务生告诉我的。真的。”韩霜天这个时候却不会撒谎了，他的话在颤抖，潮红已经漫上了他的耳根。
“不可能！先生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您觉得骗一个像我这样看不见你长什么样的女孩有意思吗？我求您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潘的。”说完潘小梅向韩霜天迈了一步，但是这一步迈的有一点大她的脸正好撞到了韩霜天的胸口，猝不及防的潘小梅被反弹的力量撞倒在地，坐在地上的她头发被风吹乱，墨镜也掉到了红色的地砖上。
“原来人一旦开始失去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就好了。”潘小梅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小天不停地用自己的身体蹭她的小腿。
“对不起先生，是我失礼了，您要是不想告诉我就算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她牵着狗转过身继续走，背影很淡然也很黯然，像是个放弃一切的人等待最后旅程悲惨的终点。
“是一个叫韩霜天的人告诉我的。”韩霜天的声音终于沉稳下来。
“你见过他？”潘小梅急切的转身，声音中也是焦急。
“没错，用不用我和你描述一下他的长相。个子很高，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很成熟，眼睛给人的感觉很深邃，与他的年龄不符。”
“你是他的什么人？”潘小梅再一次的转过身，从她眼角流出来的泪水已经开始被风吹干。
“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因为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暂时离开了上海，在他离开上海的这段期间他拜托我来照顾你，前几天我也一直在忙，但是现在忙完了，这不是来找你了。”韩霜天说谎的功夫又回来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感到很愧疚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骗这个可怜的女孩。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我们边走边说吧，潘小姐，让我来送你回家吧。”韩霜天走过去轻轻抓住潘小梅手中铝棍的一端。
“别叫我潘小姐了，再说我现在也不姓潘了，我现在叫张月晨。你也叫我张月晨吧。”
“好的。”
从现在起潘小梅这个女孩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其他人心中的一段或是美好或是忧伤的记忆。张月晨这个名字作为一个全新生活的开始拉开了生命的另一个篇章。
张月晨回家的路有一些曲折，经过的弄堂总是有一些潮湿，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总算是到了，站在楼下韩霜天看着被楼道阴影渐渐吞没的张月晨，愧疚像是突然炸开的礼花把他的心炸的支离破碎。当初是他和这个女孩说在上海相见，但是后来的自己却忘记了这些，没有想过去找她，甚至没有想起这个名字。
“韩霜天，你就是个混蛋，她一直在等你，而你却忘记了自己的承诺。”韩霜天在心底自言自语。
“韩飞。”楼道中又传出张月晨的声音。
“这么晚了，要不然你上来住一宿吧。”声音经过楼道的放大传到韩霜天的耳朵，但是尽管这声音足够大可韩霜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不好吧。”韩霜天都能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张月晨当然也能听出来，她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嘴角。
“没关系的，我家里很大。”
推开门，韩霜天对很大有了新的体会，这可是一百二十多平米的三居室，宽敞的客厅里竟然放着一架钢琴，虽然这栋居民楼在外观上看上去是那么的老旧，但是没想到里面竟是这样的别有洞天。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不是的，原来和几个人合租的，但是他们现在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反正过不了几天我也要搬走了，我一个人的薪水是付不起房租的。”进了房间之后张月晨熟练地从茶几上拿起茶壶走进了厨房。
“你要搬到哪里？”韩霜天的眼睛还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地上薄薄的灰尘被流动的气流带到空气中使韩霜天的鼻子微微发痒。
“远一点的地方，不过那样的话我上班就是个问题了，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世界总是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厨房里传来张月晨模糊但却还是可以依稀听清的声音。
韩霜天这时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要不然这样吧，我和你合租，你看怎么样？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住在宽敞的地方，至于大部分的房租我来解决。”韩霜天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不希望张月晨的生活变得更艰难。
这时小天窜上了沙发把它深棕色的头放在韩霜天的大腿上，它的眼睛望着韩霜天，里面是看不出的情感。
“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反正小天是同意了。”韩霜天把手放在狗的头顶，轻轻磨挲它头顶的毛发。
张月晨已经端着泡好茶的茶壶回到客厅，她没有用那根用来导盲的铝棍而是自己一步一步数着步数径直的走到韩霜天面前的沙发边。
“真的？”张月晨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她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招手的动作。韩霜天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这根本就不需要他明白因为他身边的小天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当然是真的。”韩霜天看着面前这个和一只雄健的松狮犬坐在一起的文弱女孩，他有一种感觉，女孩并没有失明，她的心还亮着，她已经把面前的一切都看透了，只不过她不肯说，或是她在等着韩霜天自己说。
“呵呵。”张月晨轻轻掩住嘴忍俊不禁的笑了，她靠在沙发上仍然保持端坐的姿势只是伸出右手摸着小天的后背。
“我在问小天。”
“可是它没有反应呀。”韩霜天并没有觉得尴尬，或者说现在尴尬没有什么用。
“没反应就是默认。你什么时候住进来？”张月晨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称呼“您”了。
韩霜天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胸口那一池涌动的岩浆慢慢冷却下来了。愧疚这种东西要么让人沸腾，要么让人麻木，但是等到之前的这些情感通通过去之后你又会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痛。
“最晚明天中午。”
“好的，那我明天中午在这里等着你。”
又是一句承诺，又是一次等待，不同的是这两个人都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