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位于市中心的高档餐厅装修得很奢华，让人眼花缭乱的水晶吊灯用灿烂的光把整间餐厅照得富丽堂皇，柔和温馨的光均匀洒在每一张象牙般干净整洁的白餐桌上，雕刻精美的椅子上或是空着或是坐着优雅进餐的人，这件餐厅的正中间摆着一架钢琴，通体被粉刷成玉一样的白，张月晨坐在钢琴前，两只嫩葱一样的手不停地弹动，悦耳的琴声流泻出来回荡进每一个角落。张月晨闭着眼睛。腰板挺得笔直，从侧面能看到她婀娜的曲线，及腰的长发无拘无束的垂下来随着餐厅里微弱的气流轻微摇动。很多等待上菜的人都在看她弹琴时玲珑的背影，不时的还要和自己面前的人说上两句，不懂装懂的人会说她有哪些个音符弹得不对，而更多的人则认为这个弹钢琴的女孩不仅背影窈窕而且弹得也很优秀。一曲结束，在简短的暂停之后张月晨又开始弹奏下一首曲子，这时餐厅里除了琴声之外就只剩下低低的说声。终于在曲终的时候一个拿着小提琴的年轻男子走上来和张月晨耳语了几句，张月晨听完点点头然后站起身从那名男子的手中接过一个铝制的棍子，在另一名服务生的带领下张月晨带上墨镜拄着铝棍走出了餐厅。
“这是今天晚上的钱，一共是二百。”穿着西服的餐厅经理把两张七成新的百元大钞交到张月晨手上。张月晨用手仔细的摸摸这两张钞票之后微笑着朝餐厅经理说谢谢。
“还没完呢，还是前几天的那位先生说他想和你谈一谈，并且给了你五百块钱的小费。”餐厅经理又把五张十成新的钞票交到张月晨手上，但是被张月晨推了回来。
“帮我把钱退给他吧，我要留在上海。”
“你可要想清楚，他说他是北京音乐学院的老师，当代著名的演奏家，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欣赏你的才华，你何必这么固执呢。”
“替我谢谢他的厚爱，可是我不能去北京。”
“好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张月晨走到餐厅门口，“小天，小天”张月晨轻声呼唤，马上就有一只松狮犬从一辆车下钻了出来跑到她身边，松狮犬用自己的肋骨摩挲着张月晨光滑的小腿。张月晨弯下腰先是摸到了狗毛茸茸的脊背，然后顺着不甚明显的脊骨摸到脖子上的狗链，最后用铝棍敲击了三下地面说“小天，我们回家吧。”
两年前幼小可爱的松狮犬变成了导盲犬，尽管上海弄堂里的夜路很黑但是对于张月晨还算是安全的，因为两年过去了当初的小狗已经长大了变得威武了，只是她没能从岁月那里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光明。
一年前张月晨被检查出患有失明症，一种从未见过的病，迄今为止国内没有任何记录，但是医生告诉她在一些科技发达的西方国家也许能检查出来问题出现在哪里。张月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没有选择出国检查而是继续留在上海，因为她始终都还记得和韩霜天的那个在上海重逢的诺言。
张月晨右手拿着钥匙左手不停地在已经掉漆生锈的门上摸索着钥匙孔的位置，还没有等她找到钥匙孔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的脸上挂着张月晨看不见的难为情。
“吴姨，你怎么在这里？”吴姨是张月晨经常雇来打扫卫生的小时工，每次都是干完活就走的。
“其实是这个样子的，我想告诉你一声我以后不能来帮你打扫了，因为有人请我去当全职保姆。你能不能把这几次的工资给我？”吴姨不好意思的揉搓着双手，她知道张月晨如果没有她的照顾的话生活会更加艰难，但是生活要求她找一个工资更高更稳定的工作。
“哦，是这样呀，一共多少钱？”张月晨从包里把钱包摸出来。
“一百二十元。”
张月晨从两个不同的夹层里摸出一张一百元和一张五十元递给了吴姨，“吴姨，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这是一百五十元你拿着吧。”
吴姨连忙拒绝但最后还是收下了。
“吴姨，你能帮我介绍一个能信任的小时工吗？因为你知道的，我看不见可是我很爱干净。”张月晨说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心被人轻轻地抓挠。
“好的，我会帮你介绍的，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吴姨从张月晨的面前离开，轻轻地打开了门。
“孩子，以后多保重。”吴姨的语气中是掩盖不了的愧疚。
“恩，我会的吴姨，你放心吧。”张月晨用力的点点头。
吴姨走了，张月晨坐在刚刚被清洁过的沙发上两只手抱住小天的脖子。
“我有点饿。”这句话被没有太多家具的房间放大了无数倍之后竟是变得无比的空灵，好像是一声低低的哀诉。
韩霜天赤着身子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他扭了扭头发现两年后的自己和两年前的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样是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眶。他头顶发出明黄色光亮的浴霸把浴室里的温度加热了几度，木制的大浴桶里还残留着前一个洗澡者遗留下来的沐浴露的香味，水还是温的可是韩霜天还是打开水龙头不停地向里面加冷水，浴桶渐渐饱和溢出的水顺着桶沿不停地流到地上，韩霜天看着这一切但没有想要去阻止的想法而是静静地看着，终于他关上了水龙头慢慢跨进已经没有一丝热度的水里，水“哗啦啦”的溢出来。韩霜天在水中保持着不动，他的眉毛皱在一起但是说不出他是在享受还是在忍受，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蜷缩自己的身体缓缓地沉入水底，在水中逆着灯光睁开眼看到被水波折断的光线，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过去日子里所有分离和失落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心头。
回忆像是一朵瞬间开放的花朵，痛苦的气味充满了整个肺腑。
“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撞死了我的爸爸和妈妈，不是这个女人！那个男人还试图杀死我！”年幼的韩霜天在刑事法庭上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他指着被告席上那名仰着头的中年女子大声吼叫，他知道这个女人是来顶罪的，真正的凶手是现在坐在辩护席的男人，而且韩霜天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蒲瑶瑶的爸爸，那个让人厌烦的高傲男人。
庭审很漫长，作为证人的韩霜天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和坐在法庭外面的长椅上，他的旁边坐着一个警察，干净的制服和胡子拉碴的下巴，给人威严的感觉。
两个小时之后庭审结束了，检察院的公诉人走出来摸着韩霜天的脑袋，但是脸上却没有说好的微笑。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但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那个男人撞死了你的父母，可是法律是公平的，那个女人被判了二十年。”
“法律公平个屁！杀死我爸爸妈妈的人没有受到惩罚！”
“你不要激动，有些东西我们是没有办法阻止只能任其发展的，在命运面前我们只能接受它带给我们的一切。”
韩霜天默不作声，这时另一个男人走近他，“我是保险公司的，你的父母在死前买了高额的保险，而你是这笔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麻烦你和我去处理一下。”
“一共大约多少钱？”韩霜天无力的口气在空气中散开。
“五百万。”
“我过几天会去的，今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三天后韩霜天成功的领到了这笔钱，但是他没有把钱存起来而是去买了他父亲一直关注的一支股票，四百五十万全买了股票，这么做不是相信他父亲的眼光而是单纯的想要完成他的遗愿。
韩霜天从水里猛烈地站起来，溅起的水花在空中闪烁着晶莹的光飞到了一米外的镜子上。
“韩霜天，你快点出来，我要上厕所。”陈筝的声音从门的外面传过来。
韩霜天没有理会她而是拿过香皂和洗发露开始做最后的清洁。五分钟后，韩霜天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胸膛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干净。
“拜托你下一次换一种方式讨人厌行不行？”
“你用我的浴室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陈筝穿着大T恤，踩着拖鞋，满脸的蛮横。
“准确的说这是你爸的浴室，你现在有什么？不也是一个放弃了梦想偏安一隅的寄生虫吗？没有了梦想的你一无所有。”韩霜天知道自己这么说太过伤人，但是他知道陈筝不应该这样过着平淡却又空虚的大学生活，学习法律对于喜爱音乐的陈筝来说实在浪费生命。
“韩霜天，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希望在上海读书的生活，我现在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律师。”陈筝说的一字一句，双眼的视线没有离开韩霜天的脸。
“也是，要不然你爸爸为什么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送到名牌大学里呢。”
“韩霜天，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们在学习上是同一类人，我们适合学习，但是又都不愿意学习，我们都有对自由的渴望，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正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和所有的老师过不去，我才会忤逆我爸爸的意愿去酒吧唱歌。我们都有对青春自由生活的企划，所以我们才是父母老师眼中的问题孩子，但是现在的我明白了，我们不能青春永驻，总有一天我们要踏上真正的生活轨迹，到了那时我希望我是一名律师。”陈筝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力的把门关上，这是她第一次和韩霜天生气，以前不管韩霜天说她什么她都不会这样，仿佛她永远是那个只知道唱歌摇摆没长心肺的女孩。
韩霜天呆立在原地真正的感到了惊讶，“生活还真是不停地雕刻人，才两年这位小姐的脾气就见长。”韩霜天悻悻的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天棚。
“青春真的不能永驻吗？人真的会有变老然后放弃一切的一天吗？”韩霜天像是在问棚上的吊灯。
第二天清晨阳光费尽力气才让绵凉的光线穿透笼罩的雾气把天空照亮。韩霜天一个人在学校的篮球场打篮球，空旷无人的篮球场被几个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显得更加空旷。韩霜天穿着黑色篮球服要么投篮要么上篮，一个人的韩霜天反而是忙得不亦乐乎。
“韩霜天，你这么早就来打球？”一辆丰田汽车停在离韩霜天不到三米的马路上，一个单手托着篮球一身运动装的中年人从车上走下来。那是韩霜天的辅导员。
“最近有点感冒才早上出来打球的。”从看到这个同样来打球的辅导员开始，韩霜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今天早上一定没有往日平静。
“运动治疗法，想法不错，但是如果真的感冒了那就一定要吃药。对了，你今天打算去上课吗？”辅导员已经拍着球走到了篮球场上，他脸上的肉很松弛，两个瘪瘪的腮无可挽回的垂下去，满脸的褶皱让人有一种癞皮狗的感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一个负责任的辅导员。
“这个嘛，待定。”上了大学的韩霜天依然没有改掉对老师不尊敬的习惯，说话还是十分的嚣张。
“你这种学生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说你课不去上但是到了考试你是怎么及格的。有几个老师和我说要是你打了61他就给你59，毕竟你从来不去上课。韩霜天，我不明白你来这么好的大学，为什么不去感受一下他的授课呢？”辅导员有些语重心长的韩霜天说。
“你要是真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听不太懂老师的口音，所以说我上课就是在浪费时间，至于我通过考试的问题我想说的就是，显然我的自学成绩还不错。”韩霜天一边投球一边和辅导员说话，脸上看不出尊敬的神情。
“韩霜天，你将来打算干什么？”辅导员很有经验，他知道像韩霜天这个年纪都有梦想，一提到梦想这些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子就会认真起来。
“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对于我来说这种对将来的打算是多余的，要是我实现不了我的打算的话，我会伤心的。”
“但是你总是要有一个目标去为之奋斗吧。”
“奋斗是必须的，我是不会让我的青春白白流走的，但是目标这个东西还是再缓缓吧，因为现在虽然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两年，可是这两年时光对于未来来说还是有点早。”
“那你小时候就没有什么想要成为的人？”辅导员看着韩霜天。
“有又有什么用，我们谁也掰不过命运的手腕，他可以让你在一个下雨的傍晚变成孤家寡人，也可以让你在一个被阳光充满的清晨拥有一切。”
“你这种想法是消极的，我们只有去争取才有可能获得想要的东西。”辅导员投了一记三分球，球打在篮板上弹进了篮筐。
“是可能得到，也有可能得不到。”
“但是你要是都不去争取不就是根本得不到吗。”辅导员又投一记三分，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命中。弹出来的球高高跃起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之后狠狠地砸到韩霜天的头上，但是韩霜天没有动，他突然抬起头发现薄雾散去，清晨凉凉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球场，丝丝缕缕的光线遍布了每一个角落。韩霜天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发热，膨胀。
“努力不代表成功，放弃却一定意味着失败。”辅导员颇语重心长的说。
韩霜天一声不吭的捡回自己的球离开了球场。
“我总是用听天由命和玩世不恭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就是因为那场变故让我在一瞬间变成了孤家寡人，那是命运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展示它的强大。但是梦想这种东西我却因为它的不稳定性而始终没有去追求，恰恰相反的是我总是让身边的人去追求这种东西，因为它们是那么的美好。美好的东西我也想要，我也应该有个梦想。”韩霜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有发现老师正在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有些事只有做了才能有收获。”韩霜天声音低低的在他自己的耳边回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