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驴卖到了山下,嘎玛大叔却还没有适应。每天早上,太阳还没出山,嘎玛大叔便匆忙起身,提起两只水桶就出屋往院子里走,却又一次次地被立在曾经的驴厩一侧突兀的水管挡在那儿。站在水管面前,看着水管上那个怪模怪样的水龙头,嘎玛大叔总是愣在那里,他不知道他的小青驴好好的,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一根冷冰冰的水管了,特别是水管上的那只水龙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目光硬梆梆的,让他心里不由产生一些寒气。小青驴不是这样,小青驴的目光是温顺的,看着小青驴的眼睛,嘎玛大叔总是要说一些温存体贴的话。
他一边往驴背上架鞍子放水桶,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话,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可是现在,嘎玛大叔每天面对的是水龙头的眼睛,死寂冰冷,呆滞无光。嘎玛大叔不敢与这样的眼睛对视,他急急地把水桶放在水龙头下面,又急急地拧开水龙头,让水龙头和水桶说话,它们激烈地争吵着,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嘎玛大叔就站在一边看着它们的热闹,一只水桶在杂乱的争吵声中溢出了水,嘎玛大叔就换上另一只水桶,等两只水桶都装满了,嘎玛大叔也有些心烦意乱了,他没好气地提着水桶往屋里走,他的动作幅度很大,许多水就扬出来了,他也视而不见。要是以前,当他从小青驴身上卸下水桶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不想让一滴水洒在外面。
这水一点也不金贵。嘎玛大叔自言自语道。
太阳总是被嘎玛大叔打水的声音吵醒,确切地说,太阳总是被水龙头和水桶的争吵声吵醒。起初,每当太阳在它们的争吵声中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心里就很来气,可是慢慢的,它却习惯了这种声音。它觉得一大清早就这样劲头十足地吵架,还是挺有意思的,它就把它们的争吵声当成了自己的起床号。
可是有一天,太阳却没听到它们的争吵声,却被另外一种声音吵醒了,当它惊奇地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时,它就看到嘎玛大叔朝着一簇芨芨草踢了一脚,粘在芨芨草上的水珠哗啦啦撒了一地,那声音在太阳听起来就像是珍珠落玉盘,清脆,响亮。太阳是个小气又霸道的家伙,它觉得吵醒它的不该这种声音,而应该是水龙头和水桶的争吵声,它朝着嘎玛大叔瞪了一眼。嘎玛大叔却对它的目光视而不见,就这样一连好几天,太阳都没有在它该听到水龙头和水桶的争吵声的时候听到它们的争吵,却在它已经升起有一人多高的时候,才看到嘎玛大叔在自家院子里打水,就觉得更加来气了,它让为嘎玛大叔打乱了它的生活秩序。可是嘎玛大叔只是对它表示了一点点歉意,却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跟它叫上了劲,出了自家院门,就朝着那些花花草草踢踢打打,故意弄出声音来,弄得太阳也无可奈何,加上太阳就是一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东西,等心情好了,反而还去讨好嘎玛大叔,嘎玛大叔却并不领情,太阳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一天清早,嘎玛大叔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床后到村子里去转悠,而是提着水桶就出去了,儿子以为他又恢复了以前早早打两桶水的习惯,也就没在意,没想到嘎玛大叔提着水桶出了大门,这让儿子很纳闷,急忙穿了衣服追了出去。
阿爸,你干啥去?儿子问。
我去驮水!嘎玛大叔回答。
驮水?家里就有水啊!儿子没明白嘎玛大叔的意思。
那水不金贵,我要到山下去驮水。嘎玛大叔说。
儿子忍不住笑了:阿爸,小青驴也已经卖了,你怎么驮啊?
我去借小青驴,再把水驮来。嘎玛大叔说。
水已经通到家里了,你驮水干什么啊?儿子止住笑问道。
这水不金贵!嘎玛大叔说,山下的水金贵。
儿子张张嘴没说出话,他已经听阿爸把这句话说了好多次了。
嘎玛大叔提着两只水桶大步流星地走在下山的路上,他的心情很好,他心里想,一会儿去借小青驴之前,先去看看兰吉,他这样想着,不由哼起了一首酒歌。他的酒歌吵醒了太阳,太阳轰的一声,从东山顶上露出半边脸,很好奇地看着这个古怪的老头。
嘎玛大叔唱完酒歌,一路上自言自语着。
山下的水才金贵呢。他说。
只有小青驴驮来的水才金贵。他说。
只有见了兰吉,这水就金贵了。他说。
那可不是两桶水,是两坨金子。他说。
我的小青驴要驮金子。他说着笑了。
太阳也不由地笑了,它看着嘎玛大叔提着两只空空的水桶,在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像一只兔子。太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