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家和我家离得不远,而我第四个舅舅那时候分家产是过的我外婆现在住的那份家业,所以我舅舅和我外婆他们住在一起。那时候我身为教师的母亲要经常外调到别的地方教书,老爸又常年在外打工,我从小住在外婆家里,所以跟二蛋关系最是要好,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我们便喊他二蛋。
我跟二蛋是发小,他比我年长一岁,却事事都听我的,按我说的来。虽说小时候我落水,他没能及时搭救,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可对于那个年少无知的年纪,我怎么还会记得他这么点瑕疵?我小学五年都跟他上同一个班,按他老妈也就是我舅妈的话来讲,他跟我比跟他亲哥还亲。
上了初中以后,他去了二中,而我则去了三中,虽然不在一起读书,可由于我经常跑到我外婆家蹭饭吃,所以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地方交集。
最令我意外的是小扁,我的那条狗,跟我一起见他的面多了,按理说,也应该亲近几分了,却每次见到二蛋,它眼中就冒出凶光,毛发倒立,如临大敌一般,这种情形让我万分好奇,小扁奇异的地方我已经见识过不少,看它这么不喜欢一个人的还是头一次遇到。我问二蛋:“是不是趁我不在,你偷偷虐待过我的狗?”
“这货啥时候跟你分开过?我有机会虐待它么?”二蛋不屑地说道。
也是,小扁自从出现以后就跟我形影不离,好的跟人狗合一似的,那为毛它就对二蛋这么敌视?
我用余光看了一眼二蛋,并没有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异样。暗道定然是自己多想了。
初三毕业那年,为了庆祝中考结束,我和二蛋还有另外几个朋友骑着单车一起出去玩耍。
那天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适合踏青的佳日,哥几个骑着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飞快地驰骋。我很激动,体会着单车带给我的这股子威猛的速度与激情,心潮澎湃,正要吟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恩?我艹,掉链子了!
链条卡在脚蹬里面,我速度骤减,那几个兴头正足,丝毫不去理会我出现的惨状,纷纷从我左右身旁的道路上像风一样穿过。小扁坐在我车篮子里面着急地冲着我旺了两声。
“别叫唤了,好了。”麻溜把链条上紧,我抹了满手的油,走到旁边草地上,一把抓了嘬野草,搓了两搓,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起身跨到车上大叫一声:“坐好了!出发!”
我骑车敞开了膀子猛追,追了七八分钟,远远看见那帮家伙停下车来围着一个人,看情况是有人摔倒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二蛋吧?等我接近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前方不远处粗粗的一条鲜红的血迹足足有七八米长展现在我面前,血迹另外一端,二蛋蜷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尼玛啊,这是骑自行车么?二蛋这厮到底骑了多快才能擦出这么惊悚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啊?二蛋…”我停下车,跑过来问道。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抢我的道…”其中一个一愧疚地说道。他知道二蛋是我亲戚,所以看见我过来就赶紧解释。
“你还说,他抢你道,你不会避开?非要加速往前挤…”旁边一人怒斥道。
我看他们几个也就是嘴里说说,悻悻地观望,看着二蛋自个儿躺在地上,老半天也没人上去帮扶一把,心寒不已,这尼玛都是什么狗屁朋友?我心里有点难受,轻轻拍了拍二蛋的肩膀,看他全身颤抖,我低头问:“怎么样?二蛋,摔着哪了?”
我听不见他回复我,只是从喉咙发出哼哼的声音,看样子痛的厉害。我想把他轻轻翻身让他坐起来,结果他一转身,我看到了至今仍然难以忘记的一幕!
他的脸皮被柏油马路的路面擦得差不多没了,白白的牙槽漏在外面,整个右边脸庞好似被锉刀活生生削下来一块似的鲜血淋漓,吓得我一哆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旁边有一人正好也看到了二蛋的脸,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就跑。
“出人命了!”他边跑边喊。这叫声感染了另外几个人,也不再理会我和二蛋,慌张地纷纷离开。
小扁对于这般不讲义气的朋友也很不满意,对着骑车离开的几人的背影怒吼。
看着气息萎靡的二蛋,我心里难受极了,眼睛通红一片,一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一边思索怎么把他带到医院去。
我们骑车本就打算远行,虽然离得县城不远,但这里已经是非常偏僻了,平常这条路上只有运送货物的大卡偶尔路过。
我的自行车没有后座,老牌的飞鸽,根本载不了人,而他的车更惨,刚刚那一摔,把轮子都摔没了一个。那时候我看电视里面,亲人受了伤,必须赶紧治疗,迟上一刻,都有可能咽气,我心里害怕的要死,这时候也没想别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一大层血肉黏在路面上,看得我心里发毛,暗暗祈祷,二蛋,你千万要撑住啊。然后把他轻轻背起来步行往回走,一边走的飞快,一边泪流满面。我丝毫没有留意到小扁在我身后狂叫,似乎从它尖锐的嘶吼声中听出了一点点绝望。
此刻我心里只有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表哥二蛋了,我们从小玩到大,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
走了七八步,我累的浑身发抖,猛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正要回头看,是不是小扁没跟上来,突然我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看来我紧张过度,要晕倒了,可二蛋怎么办?这是我意识里面最后的一丝疑问。
等我醒来,母亲坐在一旁守着我睡着了,旁边传来一声狗叫,我低头一看,小扁安安稳稳坐在我的拖鞋上摇着尾巴,它咧着嘴,伸着舌头,似乎是在笑,恩?在笑?我的狗居然冲着我笑?这是一种怎样的怪异的感觉,我想不出,好像我面对着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拥有智慧的人类。
对了,我想起来了,二蛋怎么样了?为毛我会躺在床上,刚才不是我背着他回去来着…想到这里,我头脑就一阵好似针扎一般的剧痛传来。
“旺旺,”小扁看到我抱着头就赶紧跳上床来,向我怀里拱,结果它这一举动把我母亲吵醒了,我母亲一看这货居然敢爬上她儿子的闺床,立刻不满地伸手去抓,小扁赶紧起身跳开,旺旺地跑了出去。
“妈,我怎么晕的?二蛋呢?”
“你醒了?幸好幸好没事,哎呀,吓死我了…”母亲拍着胸口一脸侥幸地说。紧接着就是大哭,说了她侄儿,也就是我表哥二蛋的死讯。
“什么!二蛋给车撞死了?”我脑海之中轰地一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怎么会?不可能啊,他那么命硬,怎么会死呢?我想不通,真的很难接受,他不过就是骑自行车摔倒了而已啊,怎么就死了呢?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二蛋和几个朋友一起去踏青,走到半路,出了事,先是二蛋自己骑车摔倒了,我背着他回去,结果路上又被一辆刹车失控的轿车撞倒,司机逃逸,我昏迷,二蛋身亡。这是警方根据现场状况和我几个朋友的口供得出的结论。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和二蛋一起被车撞,是如何做到他独死,而我却是毫发未损地独活呢?我隐约猜到很多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在我们家乡这里,还未成年的小孩夭折是不办丧礼的,二蛋今年才刚满十七岁。我人生第二次看到的死人就是我的最好的朋友,这种感受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可能当初身在局外才能客观地去思考那些生死之间的疑惑,但此时此刻,我心里无比悲凉,想到我外婆他们失去了孙子,想到了我舅舅舅妈他们失去了儿子,想到了我失去了我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顿时好几天我都要以泪洗面。看着一口薄棺就把二蛋匆匆入殓,我心里一紧,抓住旁边跟着我的小扁,“你他妈不是能看到鬼么?快啊,帮我看看啊!”小扁呜咽了一声,挣扎着从我的魔掌之下逃离。
我不过是心里难受,下意识地抓着我的狗发泄不满而已,却没想到,这一举动竟然惹恼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