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西餐厅。照例是查桑燕先到。她等着祝芳。
祝芳这次上身穿一件翠绿色的中式绣花小褂,下面是一件暗红色的裹裙一直垂到脚踝处,脚上是一双高跟绣花布鞋,手里提着一只绣着大朵菊花的麻布包。查桑燕穿的是黑色小西服,西服里是条纹衬衣,下面是一条灰色的大摆长裙,腰间系一只巨大的蝴蝶结。脚上是一双款式最简单的黑色高跟皮鞋。两个女人的原则几乎出奇的一致,以不变应万变。查桑燕想,两个女人其实都是认死理的人。从穿衣服上就看出来了。这样的女人才能遇到一起。哎。
查桑燕说,我现在简直是渴望见到你,我从没有遇到一个人可以说这么多话。我们每次见面都像两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的议论男人,鄙视男人,渴望男人,我们的话题里似乎只有男人,如果不是该回去睡觉,我们两一定会聊男人聊到天亮,但是我却很快乐,我觉得我们内心已经有某种疾病了。祝芳说,不光是我们,男人不也是这样?患上某种疾病为的是把身体里的一些异样的元素清理出去,这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男人和女人都不过是一样的自私。
我一个办公室里就有这样一个男人。他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一直未婚。你想,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光是相亲就不知道相过多少次了。他恋爱的状态很奇怪,要么就是他特别喜欢对方,但对方对他没有感觉。要么就是对方喜欢他,但他又不喜欢人家。于是这些年下来后他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思维模式,如果一个女人对他有感觉,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是有问题的,不够优秀,因为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优秀的那些女人最后都离他而去。如果一个女人对他没感觉,他就觉得人家比他优秀,理所当然的看不上他。可是要他去喜欢别人的时候,他又觉得他很优秀,怎么能喜欢这些不优秀的女人?他的病其实已经很不轻了,不仅是爱无能,自卑和自信像两把锉刀轮流打磨着他。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其实一直荡在秋千上,从这一头荡到另一头,他疲惫的穿梭在这两个极端里,却不能从巨大的惯性里停下来。再过十年估计他还是这样。他一直不懂得,一个人要想救自己先得把自己完全否定掉一次才可以。他不舍得。
查桑燕说,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是个很阳光的男人,笑容温柔,但他也是一直没有结婚,因为他是另一种奇怪的病态。在他与每一个女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就提出性的要求,他总是急于上床,倒不是他对性多么渴望,而是他已经失去了正常谈恋爱的能力。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有性方面的关系,不然就不知道关系该怎么维持。在性与爱之间他已经分不清了,他觉得有了性就算是有爱了,不然爱那么虚幻的东西,怎么才能证明是爱呢?除了上床还能怎样?于是他和一个又一个女人上床,甚至是强迫女人和他上床。但是上床之后他又觉得终究是空洞的,甚至回忆起来是厌恶的。于是很多上过床的女人他就不愿意再见了。他开始后悔。可是下次再认识一个女人的时候他还是要这样。再到后来,他对找女人越来越心灰意冷,对性越来越反感的时候他还是要那样做,因为这么多年里,这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方式。它侵蚀了他的全部。
祝芳突然说,你不觉得一个男人和妻子分开七年却不离婚也是因为他心里有某种疾病?查桑燕知道她说的是刘春志。她们之间聊天的时候基本上是不提刘春志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这个规则。现在祝芳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查桑燕才突然觉得,其实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自由,她对刘春志其实始终是心怀幻想的,至始至终保留着这点幻想。如果这七年里刘春志先离了婚,她也是会离婚然后嫁给他的。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这已经不是虚荣的问题,简直事关一个女人的荣誉。她又转而问自己,她和这个男人之间,除了那一点男上司和女下属之间的暧昧,她不是也在暗中等待着某一天他会离婚吗?原来,谁都不希望自己是见不得阳光的。原来,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其实都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
她和刘春志之间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只是口头上的意淫成分多了些。不然这样乏味的交往实在是难以继续下去。刘春志昨晚给她发短信,干什么呢?
洗内衣呢。
呵呵,连这个都敢告诉我?
这有什么,又不是告诉你我内衣是什么颜色。
那也没什么,送你一套不就知道了?
你又没量过,怎么知道是什么尺寸?
那还用量,你的手和我的一样长,你知道了我便知道了。
手指在你身上,又不在我身上。
你真笨。这还用手吗?眼睛就够了。
调情戛然收住了,短信的那头静悄悄的,查桑燕突然就感到了一阵浩荡的寂静,她躺在床上连自己的心脏和血液的声音都能听到了。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还是已经睡着了?他七年不离婚,大约就是因为他从不缺少像祝芳和她这样的红颜知己吧。他既不缺少婚姻的形式,也不缺少有女人的实质,进可以,退也可以,真是从容。她自己呢,其实和祝芳又有什么区别?很可能沦为他的第二个情人。让他们去做他们的萨特和波伏娃吧,她不能。他们都有婚姻做幌子,再在婚姻的掩护下和别人谈爱情,她呢?既没有实质也没有形式。千万不能交锋到最后连个全尸都落不下。
不能让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更不能为了要一场婚姻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