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福利院的孩子们 (2)
室内的温度是暖和的,宝宝们穿的都很干净,他(她)们躺在排成一排排的木床上,有睡的,有玩的,有哭的。正在上班的保育员来回忙着,嘴巴里随着照顾的手,一个一个的给关淑怡介绍着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是健全的。
无法形容如此巨大的悲哀,这种悲哀被集中在这个房间,没有特殊的词汇,动人的描写,悲惨的叙述着的被掩饰着。那种无依无靠,那种抓不到什么,一片空虚的悲,在关淑怡的泪囊上狠狠的扎着,抓着。
这些孩子一样是被母亲从温暖的子宫里孕育出来,也许,他们的母亲孕育的时候,说过一万次的期盼,一万次的对他们未来的伟人预言。但是,就是因为残缺,转眼,却被遗弃了。
遗弃之后,他们被国家集中在此处,在这个屋子里,一起生活,无限期的生活着。外面,不知道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外面。没人为孤独无助做主,没人为他们的人生承担责任。
关淑怡无法理解,真的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十月怀胎生下的宝宝,就舍得扔掉呢?她想抱抱这些孩子,想一个一个的全部抱一遍。
“您还是别抱了,您穿的干干净净的,万一给您尿上。”郭同志笑眯眯的说着,自己却熟手熟路的一溜烟的时间,就换了七八个孩子的尿布。
关淑怡吸吸鼻子,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这屋子里,有空调,有空气加湿器。但是,也有着一股子……关淑怡这辈子闻到的最浓郁的,最呛人的尿骚味夹杂着爽身粉的味道。也是啊,二三十个孩子一起拉尿在一个屋子里,怎么收拾,也收拾不过来吧?
关淑怡弯下腰,伸出手轻柔的掂掂身边小床内的一个小胖墩的下巴,那小胖墩立刻裂了嘴巴很捧场的笑的扯咯咯。
“这是益益,很可爱吧,小家伙可欢实呢,谁逗都笑。”郭同志过来解释。
“他怎么了?”关淑怡呜咽着问,这么可爱灵透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了被丢在这?
“哎,我们的小益益,长不高啊!一辈子只能做个长不大的洋娃娃啊!”郭同志过来抱起小娃娃,上下丢了几下,又放回小床。
听着孩子的笑声,关淑怡泪流成河,悲哀的不成。
“您太感性了,这才第一个育婴室,难道您要哭到五楼去?”郭同志顺手扯了挂在一边的一卷卫生纸撕下一块递给关淑怡。
关淑怡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嘴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那边的保育员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转身继续陀螺一般的忙去了。
第二个屋子,第三个屋子,孩子们都是相同的,因为残缺,所以来到这里。
第一个房间,第二个房间都是没区别的。
关淑怡一个一个的跟着郭同志转着,因为哭的太厉害,郭同志只好停下脚步,陪着她站在走廊等她哭完。
“其实,你不必哭的,真的,他们挺快乐,小点的,不知道悲伤,不懂得爱,便不会悲伤,比起小点的他们,大点的才可怜吧。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懂了,知道有爸爸妈妈了,知道有亲情了,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了,知道被抱着很舒服了,转眼,却被丢到这里,这才是悲伤的吧?就像丽丽……还有我。”
关淑怡停止了抽泣,惊讶的抬头。郭同志无所谓的笑笑,他撩起裤管,关淑怡这才惊讶的看到,郭同志两条腿一条特粗,一条特细。
“您……也是孤儿?”
“是啊,我在这里长大的。”
关淑怡看着他的腿,那两条不一样的腿被遮盖在裤管下,不说,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这并不是多大的毛病啊?为什么啊?”关淑怡狠气愤。
再次递给关淑怡一张卫生纸,郭同志笑的很开,一脸的无所谓。
“大概他们喜欢完美的孩子吧,什么都一样,起跑线也是一样的。残疾的还是还是有不方便的。一拖累,便是一生。也许最初的时候他们会哭,我想过的,一定会哭的,但是哭完,他们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关淑怡扯扯卫生纸,扭头看下楼口说:“我丈夫,他是色盲,所以……也被遗弃了。”
“看你们的条件,还是活的很不错的吧?”
“可他不要孩子,我想要。”
“色盲是遗传的吧?他没做错。”
“恩,是遗传,可是,万一是个女孩子呢?女孩子就没事的。”
关淑怡解释着,解释给这位陌生人,也解释给自己。
郭同志想了下,从口袋摸出一支烟还有一个打火机递给关淑怡,关淑怡惊讶的看着他。
“不是叫您吸的,你闭起眼,把香烟点着了。”
关淑怡拿着香烟,闭起眼睛,摸索点着打火机。她的两只手上下动着,来回接着,被烫了好几次,就是找不到那团烫了自己好几次的火焰。她没办法正确的点燃那支香烟。只好睁开眼着前方。
郭同志接过递回来的打火机和香烟说:“这个世界,是健全人的世界,所有的物品,都是依据健全人的身体精神条件,发明创造出来的。一件对您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对于盲人来说,却是很难做到的。您的丈夫,怕是真的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害怕自己的孩子委屈吧。也要承受他心里最最难过的那些东西吧,您应该多理解他,您看,我们这里也有手术后治愈的孩子,带回家,一样也能养老送终,一样也能爱您,即使不是亲生的。”
关淑怡没有说话,下意识的却抚摸下肚子,她的那个,这个月没来。
郭同志看着她的动作,想了下问:“您丈夫,是多大被丢弃的?”
“六岁左右吧,我们在一个地方长大的,我妈妈跟我说过,那时候,事儿闹得一条街都知道了,不过……他的爷爷奶奶,对他特别好,什么都紧着他。”
指指一边长廊上的座位,关淑怡跟这位郭同志坐了过去。关淑怡有一肚子的话没人说,她憋得几乎要崩溃掉了,这些日子,每天每天担心着,每当身上出现一些类似的情况,关淑怡就要往WC跑,她是一次一次的失望,越来越不安。
走廊里,跑过来几个孩子。大概是被丽丽的糖果勾引,他们一溜烟的从三楼跑下来一起来到关淑怡的面前,他们不说话,就是看着关淑怡。这些孩子跑动的时候并不喧哗,只是安静的跑。
“上午不是刚发了苹果跟小饼干吗?”郭同志蹲下问孩子们。
关淑怡摸摸口袋,连忙站起来跑下楼,不久,开工具车的司机抱着几大箱食品跟着关淑怡来回到楼上。
郭同志制止了关淑怡要派发的动作,他打开一箱糖果,只是抓了一把,然后他一个孩子手心里放了一块糖,那些孩子非常满足的散去,并不贪婪,他们齐齐的跑到楼口那边停下,坐在楼梯上向这边看,不看关淑怡,只是盯着糖果箱子。
“每个孩子,身体都不同,有些正换牙齿呢,原本就不好了,再长出七扭八歪的牙,就更加不妙了。”郭同志开着玩笑,却将那些糖果搬进一间屋子,还反手锁住门。
他见关淑怡一脸不愿意,只好又说了句:“您给予太多的爱,我们人少,真的无法每天都这么满足。再说,院里的规定,除了必要的饭食,上午下午会加餐的。爱这个东西,给了,就会膨胀,是无法再取回的东西,您看,我们这些保育员,一个人照顾二十多个孩子。要是无限制的每个都精细的就像在家一般照顾,那是不成的。他们必须按照规定去活着,保证这些孩子健康的活着就好。您的糖果是好,给完您走了,您走之后,还会回来吗?即使会!又一年能来几次呢?不要随便给予希望……呃,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多了。”
关淑怡安静的呆了一会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钱放到郭同志的手里。她非常非常认真且慎重的说:“我会回来的,不做保证。我要回来的,来看看,来尽一些能给予的义务,真的非常非常谢谢您,您告诉我的责任,其实比给予一份简单的爱,要沉重的多的意思,我在课本上学过。但是刚明白。谢谢您。”
郭同志笑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单据很认真的说:“我给您打个条,年后,您再来次,补个手续。还有您单位地址留下,别做无名英雄。就叫他们写个报道。上上报纸,哪怕是虚的,要是多有两个您这样的。您说该多好?”
关淑怡彻头彻尾的尴尬了。
楼下,秦知吃着油煎饺子,看着福利院大爷的相册,他的神色越来越温和。那些照片里,许多孩子长大了,和他一般努力,一般的很认真的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他们在照片里微笑着,对着正前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