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她带我住进了一种新旅馆,叫“舌豆”,舌豆并不像花生树高不可攀,他在地面伸出粉红色的豆子,豆子像舌头一样盘曲,只要坐上去,他就会慢慢地朝根部缩回,然后我们就成了穴居动物,不同的是,舌豆旅馆很宽敞,每个洞能住五六个大小的我,我不大喜欢把自己作为度量单位,毕竟我以前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人。
我躺在床上,满脑子想起自己的以前,我压根就没听过自然界还有这么多神奇的旅馆,而以我现在的身材,人们的一个喷嚏就能把我吹得老远,一口痰就能把我淹没,如果一个铁锹将舌豆旅馆连根铲起,我们也只会认为这是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她睡在我的左边,我们的床中间,有半透明的屏障隔开。
我盯着屋顶的小吊灯,闻着房间泥土的气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不敢侧过身子去看她,觉得这样太过失礼,以前失眠的时候总会去看一看夜空,我经常会把薄薄的星云当做风给他们盖上的毯子。然后我把自己想象成众多星星中的一颗,我并不孤单地睡着,乌云密布的时候,风是很擅长吹安眠曲的,雨滴落树叶的声音更能让我睡得安稳。
遗憾的是我周围看不到任何星光,当孤寂感侵袭时,我的手臂开始钻心地疼,为了缓解疼痛,我决定主动和瓷器女孩聊天。
“你睡了吗?”
“什么事!”她回答的速度颇让我惊讶,她的眸子隔着屏障闪亮着,那是种让人心情愉悦的光芒。
“舌豆旅馆听起来很安静!”
“等一会就很吵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有一群不速之客最喜欢光顾这儿!”
“你见过?”
“何止见过,简直就亲如一家了!”
“是什么,你快告诉我!”我好奇地问着。
她推开屏障,拉起我的手,神秘兮兮地走向旅馆的大厅,大厅顶部有尖尖的穹顶,今晚的夜色真不错,星光温柔地洒在大厅的地板上,地板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和水滴坠落的声音没什么不同,她兴奋地跳着,水声越来越大,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回荡。
她伸出手,邀我跳舞,可我哪里会跳舞,我犹豫的片刻,一双手便把我拉入舞池中央,她微笑着,裙摆飞扬着。
客人从地板里冒出来,她撇下我,和他们打招呼。
俊俏的外表,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冷峻的眼神,一群小客人确实让我相形见绌,我慢慢退出舞池,看着他们的热闹,我不知道如何融入,我神情恍惚,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只想找到房间,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我被一双手拉入了一间没有光芒的房子,鼻孔的气息离我很近,我心跳加速,奋力地推开了他。刚想跑出房间,却被绊倒,他踱着步子,慢慢地朝我走来,我的鼻孔有滚烫的血液流出来。
“你是谁?”我问道。
“我是你啊。”他发出怪笑,“哦,你流血了,真好闻的味道!”
我想出了逃跑的方式。
“那个花瓶你能拿动吗?”他猜透了我逃跑的心思。
“你到底是谁?”我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把他死死地按着,他的眼睛,空洞而又可怕,我只要多望一眼,就会血液降温一度。
“哦,老朋友,与我同眠吧!”我讨厌他说话的腔调。
这房间变得冰冷而又潮湿,窗子开了,寒冷的月光进来了,刺骨的风也卷着落叶来了,阴影潜入了房间,像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偷。
“醒醒!”
我听到窗子外有声音,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我认得这声音,他爬了起来,冷笑着朝我走来。
“你跑不掉的,你是我的!”
跑出门外的路已经被堵死了,我拉开了窗户,眼前的黑暗深渊把我惊呆了,自上而下的狂风涌向我,我刚转身,却看见他慢慢抬起头,可怕的眼神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这是我呀!”
“这是我吗?”
我吓到跌落深渊,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大厅的一条走道上,瓷器女孩眼眶噙满了泪水,小小的酒窝,我看得格外清楚,她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我。
“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她喃喃自语。
“发生了什么?”我早已经忘记了梦里的一切。
“丘比特之吻把恶魔射进了你的心里!”站在一旁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像一株人参,长长的胡须,拄着灰色的拐杖,穿着宽大的袍子。
“什么恶魔?”
“你的心魔!”
“什么?”一副图片在我脑海一闪而过,我想起了那双注视我的眼神。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看看你的手臂,还有七天,你的灵魂就会死去!”老者说话的口吻让人不敢存在一丝怀疑。
“老人参,求求你救救他!”哭成泪人的瓷器女孩拉着老者的长袍,哀求的眼神让我的心灵无比感动。
“我能做的很有限,你们要抓紧时间找到歌斐神树,只要许愿,一切都有救了!”老者的目光盯着我的手臂,缓缓地说道。
一位俊俏的小人参急匆匆地跑过来。
“长老,不好了!”
老人参的眼神微微一动,用拐杖打正了他的姿势。
“慢慢说!”
话音刚落,另外五六只小人参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他们纷纷在老人参面前跌倒,堆成了小山包。老人参对着地面敲了敲拐杖,气得吹胡子瞪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参的胡须抖动着。
“蚁族大军封住了出口!”
“我们快撑不住了!”
“他们正冲进来!”
“该怎么办?”
老人参听着他们的报告。
“偏偏这时候来!”他还是很冷静的。
“红人参,你赶快过去,叫孩子们多抵挡一阵,十分钟后准备撤退;白人参,派一支小分队掩护撤退,等蚁族军队都涌进来后再泄洪放水;蓝人参,你带着他们两个从地下通道走,那条路只有你熟悉,经过龙鱼一族时,记得客气点。”
“长老,真的要泄洪吗?”白色的人参问道。
“只能这样了,快去!”老人参的命令不容置疑,“其他人,跟我来!”
“老人参,谢谢你!”瓷器女孩脱下帽子,吻了下老者的额头。
“幸好这不是丘比特之吻!”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认清你自己!”
我并没多少时间去思索这句话的深意,因为留给我的时间确实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