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峰,江苏无锡人。14岁在上海美商万国转运公司当学徒,17岁参加新四军。1940年4月到常熟参加新四军江南抗日救国军东路军指导队,同年7月1日加入中国共产党,9月从“江抗”第一期教导队毕业,分配到太仓工作,组织乡村抗日民众自卫小队和抗日常备队。1942年11月被无锡日本宪兵司令部逮捕,坚决不投降,于1944年10月被释放。新中国成立后,长期从事我国的工业建设,直至离休。
我活到现在,特别是能看到新中国成立60周年,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我的很多战友都没有机会看到新中国成立50,40,30,20……周年,甚至有些都没有盼到新中国成立,我知足了。
——李铁峰
革命家庭孕育革命英才
先从我的家庭谈起,我生于江苏无锡石塘湾梅泾村,离县城不到10公里路的村庄。家里共有七个兄弟姐妹,并且他们都还健在。我是家中的老二。我们家庭也可以说是一个革命家庭,我的姑姑在上海参加地下党,搞邮差送信的。我的大妹妹和爱人,在我的动员下,也参加了革命。后来我调到南方,我爱人也跟着我来参加革命事业。所以说,我们家有四个人曾经都参加过革命工作。其他几个虽然说没有参加革命工作,但可以说,对革命也是向往的。
我的家庭并不是很贫穷,有十几亩土地,祖父还开了个小店,卖蜡烛、老酒等东西。家里虽然条件还可以,但由于子女多,从小就动员我们到外面去做工。14岁那年,我开始闯荡上海,在上海美商万国转运公司当学徒,在这个公司里,我被外国人称为boy,就是男仆的工作,做些搞卫生、送信等杂务。为了工作,当时也由于个子高,就欺骗说是16岁。自己到了公司以后,感觉需要学一点本事,可以谋生,于是,我去了一个叫量才英语的学校学习英文。在那里读了两年英语,我可以和外国人简单地沟通交流,更重要的是,我学习了英文打字。当时海关是外国人控制的,很多报关的材料都是需要打字的,因此单位里缺少很多打字的人,所以我学了英文打字。工作之后,公司每个月给我七块钱,这在那时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职业了。在量才夜校读了两年英语后,礼拜一到礼拜六我自己每天晚上都会读一两个小时英文,练习英语。
但是我到上海后不久,抗战开始了,首先是卢沟桥事变,全国有志之士开始救国抗战。不久以后,上海发生“八一三”事变,因为那时我们在英法租界里,日本人不能进来,在外边打,所以这次事变似乎对我们震动并不大。但是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从小就对我们有很深的影响。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侵占东北,我们当时的班主任是一个积极的爱国者,他领导我们学生上街游行,齐呼:“打倒日本鬼子!”“不买日货!”还跑到商店里问:“你商店里有没有日本货?有了就拿出来烧掉!”这给还是小学生的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不久,战争扩大到华北、华东地区,到了上海。大批的难民从虹口、江湾涌到租界来,我没有去看。
国难当头,坚定抗日决心
那时候外滩公园的对面是一个日本人的码头,日本人有条军舰停驻在那里。我们当时年纪轻,胆子大,会跟着人家去看,隔着几百米看鬼子。蒋介石实际上是并不愿意上海被日本人占领的,因为京沪地区这一带是最富庶的地区,又是国民党的政治基础所在,因此,蒋介石很重视那一地段的抗战。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中华民族英雄将士在吴淞、江湾、虹口、闸北和上海北站等处抗击敌寇的进攻,历时约两个半月。由于日寇在浙江杭州湾北岸和常熟白柳登陆,国民党被迫在上海全线撤退。当时坚守在上海闸北、北站线的是国军88师,师长是孙元良将军。他命令425团的一个加强营,由团副谢晋元指挥掩护撤退。最后这个加强营撤退到紧靠租界的苏州河北岸的四行(即大陆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盐业银行)仓库内。在上海人民的支持下,坚决抗击敌寇,毫不动摇,击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消灭了一大批进攻的敌人。记得当时上海市童子军战地服务团的一个名叫杨惠敏的女童子军,身缠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冲过泥城桥(即现在的西藏路桥),又强渡苏州河,不顾日寇的机枪扫射,把旗帜送到四行仓库,交给了谢晋元团长。从此,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高高飘扬在四行仓库的楼顶上。这时上海人民沸腾了,虽然上海租界当时已成为日寇包围的孤岛,但是上海人民的抗日热情更加高涨了。由于怕危及当时的租界安全,在英法租界当局的干涉下,根据国民党最高当局的指示,英勇的八百壮士(当时名义上是一个团,号称八百壮士,实际上是一个营,只有450人左右)才奉命撤退到胶州公园。胶州公园因此成为上海人民,特别是大批青年学生参观、慰问、学习的地方。当时上海作家编了一首《歌八百壮士》(后经改编成《中国一定强》,歌词稍有改动),上海人民为了纪念他们而高唱这首歌。我1940年初参加新四军时,这首歌已广泛传唱:“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四方都是炮火,四方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重围中飘扬,飘扬——飘扬——”
尽管当时我只有16岁,但我抗战的热情很高,一心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当时我们许多年轻人在上海办了一个读书会。有一天我和读书会的部分朋友到胶州公园去慰问奉命撤退到租界的“八百壮士”。谢晋元团长亲自接见了我们。在他那狭小的房间里,他给我们一个个签名留念。我当时未带签名簿和纸张,只随手在口袋里摸出一张读书会成员的合影照,请他在照片的背面签了名。我在十几年前看到这张照片,又想起来这件事,写了一篇文章叫《一张珍贵的照片》以示纪念。
1937年,我亲眼目睹日寇侵略所造成的灾难,成千上万同胞被日寇杀害,成千上万的房屋和工厂被日寇炮火烧毁。我家里的房子、粮食等财产全部被日本鬼子烧光了,这对我打击很大。国仇家恨,郁结心头。我认识到“没有国,哪有家”的道理,我应该去参加抗日的队伍。回到上海报关公司以后,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工作上了,英文也不想读了,一心想着抗日、救国。我们搞读书会、歌咏队,读抗日的报纸,唱抗日的歌曲。我还看了《西行漫记》,对共产党有了一些认识,对活跃在敌后的新四军、八路军特别关注。一直到1939年,我下定决心参加新四军。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参加革命的。
坎坷革命路 激荡峥嵘岁月
我们的读书活动,引起了地下党组织的注意,并与我们取得了联系。有一天,我向前来联系的同志提出了要参加新四军的要求。那联络员对我说:“要参加新四军是可以的,但那里很艰苦,只要不怕苦,不怕死,都可以去。”我说:“要去打日本鬼子,我不怕苦。”然后,联络员同志告诉我去参加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简称江抗)的联系地点和方式。1939年12月初的一天,我在上海北站与联系人接上了关系,同去的有男有女,都20岁上下,我是最小的。下车后,稍事休息,联系人开始分工,叫我把行李包集中,雇上一辆手推车,走在最前面。寒冬腊月,天上下着雪珠,很冷,我跟着手推车走。那位手推车老乡说可以抄近路,少走弯路,避开日寇在大路上的巡查,我答应了。一路走来,热得冒汗,大约在傍晚7点到达西石桥,我非常高兴。不料出事了,有两个戴着国民党党徽帽子的士兵把我扣留了。他们派了几个士兵把我押送到离镇三四里的一个村庄,当夜详细地审问了起来,问我是不是共产党,在上海干什么,并把大家的行李都翻查了一遍。我意识到我遇到麻烦了。原来,我到西石桥前不久,国民党三战区忠救军一支队进驻该地,与我党领导的“江抗”部队发生了冲突和交火,我党领导的“江抗”部队撤走了。和我同去的其他青年知道情况有变,改变行程到新的联络地点了。我因为抄小路,没能及时得到通知,因此被忠救军扣留了。我心里很是难过,满腔热情来抗日,却一下子成了忠救军的囚犯了。经过几天的审问,他们看我年轻,确实是来参加抗日的,就改变了对我的策略,宣传说:“我们忠救军也是抗日的,你参加我们的吧。”怎么办?怎么办?不答应连性命也难保啊!我被迫违心地点了点头。这样,他们在行军中不再捆绑我了。一天,部队转移到无锡玉祁镇附近,离我老家只有20来里路了。我跟着老百姓混过了步哨,直往家走去。到家正好是年初一,这样我便在家过了一个新年。
1940年3月,我又回到了上海,找到地下党的联系人。他说:“你被国民党抓去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当时没有办法救你。”不久,我又接到通知,要我到常熟参加新四军。1940年4月,我到了常熟,参加了新四军江南抗日救国军东路军教导队。这就是我第一次参加革命遇到的挫折。
4月份到了常熟,即参加了“江抗”东路指挥部办的第一期教导队。教导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政治,进行军事训练,而同时也是司令部的警卫部队。我在教导队学习期间,谭震林等首长经常来教导队讲课。我在教导队学习、军训和战斗了五个月,接受了马列主义理论学习,经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战斗考验。1940年7月1日,我参加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奠定了我一生的革命志向和人生道路,2010年便是我加入共产党70周年。1940年9月,我从“江抗”第一期教导队毕业,然后被分配到太仓工作,这是离上海最近的地区。在当地区委的大力支持下,我经过几个月的工作,使一些乡村组织了抗日民众自卫小队,发动参军40人。还组织了抗日常备队,当时我任中队副。我在那边前后工作了总共一年多,这期间一方面去夺敌人的枪,一方面去收集散落的枪支。那时候也打了一些小的仗,但都是小的游击战。我“江抗”部队发展很快,正当“江抗”东路地区军民英勇杀敌、蓬勃发展之时,1941年1月下旬,传来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东路各界人民愤怒声讨国民党反动派倒行逆施,破坏抗日的反动行径。2月初,我党中央为了回击国民党反动派的攻击,宣布恢复新四军番号,在盐城设立新四军军部,由陈毅代军长、刘少奇为政委,谭震林被任命为六师师长兼政委,我“江抗”东路地区的主力武装改为六师18旅。于是,我们既要同日本鬼子打,又要同国民党打。6月初,反共急先锋的忠救军一部进攻我苏州县横泾邵家坝驻地。我“江抗”主力18旅54团,在谭震林同志指挥下奋起反击,我所在的警卫二团(已改名为55团)奉命驰援。经过激烈的战斗,把顽敌击退,并在群众的支持下,勇猛追杀顽军,并在八字桥激战六小时。前后击毙敌人130余人,虏获10余人,缴获了一部分弹药,顽敌被迫败退湘城。1941年7月1日,日伪“清乡”开始,我因为工作需要,调回太仓,跟警卫二团一起坚持“反清乡”斗争。
狱中斗争,威武不能屈
在日伪“清乡”期间,我突围到了上海,后来又回到了无锡家乡教书,以教师的名义做边缘工作。我在家祠内开办一所义务小学,在家乡进行抗日运动。我们团结了本乡的进步青年,还一起开办了图书馆,去上海买抗日的图书,让大家学习。但是好景不长,1942年11月12日晚,我被无锡的日本宪兵司令部逮捕了。我被关在无锡宪兵司令部的牢房里,日本鬼子用诡计折磨我,想要我顺从他们。但是这种恶毒的做法,只能征服那些意志薄弱者。在审问中,打手们不断用枪托砸我,并用军刀指到我胸口,威胁我。在第二次审问中,我说:“我的家已被你们皇军烧光了,现在住在草棚里。如果外国军队打到日本,烧光你们的房子,皇军先生,你们会满意吗?”这句话激起了鬼子大怒,说我有大大的反抗皇军的思想,便命令打手们放出狼狗,咬我的大腿小腿,鲜血淋淋——至今我的腿上还留有累累伤痕。审问中,重点问我是否参加了什么抗日组织。尽管敌人严刑拷打,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暴露身份,我已做好被打死的准备。总算在第三次审讯中,鬼子肯定我不是共产党,也不是新四军。最后,我被判了五年徒刑,罪名是“以抗日思想,溶共教育,灌输儿童”。汪精卫伪国民政府成立时发布“大赦令”,即坐满三分之一刑期可以提前释放,但因为我在狱中的各种斗争,引起狱方不满,把我的刑期延长了六个月,到1944年10月23日才将我释放。出狱后不久,我找到党组织,回到了革命队伍,并建立了家乡的地下党支部,还动员了一批有志青年到苏北参加了新四军,也算为家乡,为革命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心里极高兴。
新中国成立后,我长期从事我国的工业建设,直至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