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古随着这家永记车马行的车队走了六天,沿途路过数座城镇。一路卸货装车的倒腾,离开双泉镇已有大约四百余里路程。
虽然说这些车行的伙计也想晚走几日,观看传说中的仙人挑选门徒的盛况。可惜的是为人做伙,身不由己,却也是徒呼奈何。如今东家催促的紧,急需赶往东林城,将这批货物运至地方。
途中自然是多以此事为谈资,其中也是不乏有人以此暗笑方氏父子愚钝,轻轻错失大好良机。毕竟方古老爹是以前往府城就读的名义,将方古送出双泉镇的。
这永记的车队乃是由十八辆大车组成,方古则是在第七辆车上。毕竟这车队的管事与方古老爹有些交情,将其安置在车队中间也是有就近照顾的意思。当然了,方古老爹也是没少给这管事塞银两。毕竟这么个世道,有交情没钱吧,有些事情也是……
方古这厮整日就是躲在车上怀抱着那破旧书匮打盹,也就是到了饭点宿地方才下车活动活动,吃喝拉撒。毕竟这厮不是傻子,光是看着那些赶车的掌鞭和护卫的镖师,瞧向自家的眼神,方古也能够大致猜出他们的想法。
“与其纠结于这些人的想法,孰若自家练气修行;即可躲个耳边清净,又不会耽误了修炼。”这才是方古整日昏昏沉沉,闭目瞌睡的原因。
经过了这几日的颠簸,方古倒是能够在这摇晃的车上勉强的静下心来练一会儿气了。车上练气,宿地养神,这是方古给自己定下的修炼安排。
虽然说这几天的修炼两道法门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是方古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体质提高了很多,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只是养神诀的效果不太显著,却也能够保持头脑清明,神思敏捷。
话说这一日近午之时,由于天气实在是太过炎热,车队早早的停下赶路,进入一片小树林中休息。
车队的管事带了几个身份地位较高的人员,去了前面一个兼做饭食生意的路边茶棚休息吃饭。这方古毕竟是交了食宿费用的,自然也是被这位自称是世叔的管事带了去。
一行七人来到茶棚中,见茶棚中已是满人没了空位子,车队的管事便去找了茶棚的老板兼伙计过来。吩咐其在茶棚外面的大树下摆两张小桌子,点了几个饭菜,又嘱托其为后面的车队送去饭食后,便在那里边喝茶等候,边聊一些喜闻乐见的话题。
方古不喜与他们掺合便在告罪一声后,自顾自的往水囊中灌了些水后,躲到另一棵树荫下闭目练气去了。旁人也只当他是初次离家的小孩子,各种不习惯,虽然车队的管事看在银两的份上也曾关心过他几句,时间长了便也不去管他。
方古新近才学习练气修行入定迟缓,他刚刚静下心来,还没等运行修炼法门,就忽然感到周围的嘈杂声音没有了,又有一缕檀香轻轻缭绕鼻间,不由奇怪的睁开眼睛。见车队管事的小桌子一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老和尚。
这名老和尚身材高瘦,肌肤黝黑如生铁,两道白眉垂到腮边,一部银须撒在胸前。左手持一杆九环锡杖,右手托一口紫红色钵盂。灰布的僧袍虽然破旧,还打着几处补丁,却是浆洗的很干净,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直晃荡。前襟大开,别人是坦胸露露,他倒好,直接是坦胸露排骨了。
老和尚对着管事几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几位施主印堂发暗,眉间带赤,说不得这几天内要有血光之灾,陨身之祸。阿弥陀佛!”
老和尚嗓音清越,说完之后,目露怜悯之色,却又不等管事几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走,瞬间无踪无影。
管事几人本来见这名老和尚虽然面色黝黑,却也有些个宝相庄严的样子,就想要起身请这名老和尚就坐的。谁知道这位虽然宝相庄严却没有什么口德,张嘴就咒他们要死,顿时就把他们几位气的是面皮发涨,气息急促。
在外行走的人谁不想听个吉祥话儿,图个吉利啊!被这位老和尚说的,这几位也没有心思聊那些喜闻乐见的话题了。一位脾气急躁的镖师起身就想去追那老和尚,却被车队管事拦住了。再说了,那老和尚早就走了个无影无踪。追,你上哪里去追啊?江湖险恶啊,谁知道那老和尚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这几位没了扯闲篇的心思,不由的都高声叫喊催促茶棚的老板快些上饭菜。
方古见饭菜端了上来,起身向小桌子走去,准备着开饭。心中却是暗暗发笑,“这老和尚却是有趣,看起来宝相庄严,像个有道高僧的样子,却是咒完人后转身就走,都不带给人反驳的机会的。你说你一个老和尚,又不是批命算卦的相师,干什么不好,非得抢相师的饭碗,来咒这几位一句。”可是诡异的是,无论方古还是管事几人,都没有怀疑这老和尚的来历身份,也没有对其展开什么联想。
管事几人闷闷不乐的快速吃完饭,结账,走人。回后面小树林去了。方古自然不会不识趣的多说什么,触及他们的霉头。只是告诉管事自己就在旁边的树荫下等着车队,管事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这么大热的天,走回去再返回来,我有那么傻么?”方古摇摇头,自言自语的去到旁边的树荫下,准备去练气修行一会儿。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请了。老衲走了很远的路,口中干渴难耐,想与小施主结个善缘,讨口水喝。”
方古刚刚走到树荫下,便听到一把清越的嗓音在背后传来。
方古吓了一跳,霍然转过身来。却见刚才那位老和尚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后。方古上下打量了这老和尚一眼,确实是不敢让他多说什么话,免得再把自己咒一番。手脚麻溜的打开书匮,将自己的水囊取出递了过去。虽然说自己不信什么“血光之灾”之类的话,听了总是个别扭不是。
老和尚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九环锡杖靠在树上,掌中钵盂置于地面,方才盘膝坐在那里。接过方古递过来的水囊仰头痛饮,状极豪迈。喝完后,又高举水囊过顶,将水囊中的清水洒在光秃秃的顶上,口中大喝一声“痛快”!一时之间,宝相庄严的高僧气质荡然无存。
方古默然而立,面带笑容,却是不言不语。
状极豪迈的老和尚抬头对着方古微微一笑,道:“老衲法号海智,在金竹寺出家。不知小施主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不敢,学生方古见过海智大师。”方古躬身一礼,说完后却是不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微笑。
那老和尚海智大师略略沉思良久,然后对方古道:“老衲与小施主一日之内连见两面,可谓有缘。而小施主又能够慨赠甘露为老衲解渴,此中因果却是不得不还。”说罢,伸手解下手腕佩戴的一挂紫褐色的珠串,又在破袖中掏出一册纸色泛黄的经卷一起递给方古。
“老衲观小施主是个有慧根的读书人,这珠串跟随老衲多年沾染了一些佛意,有点镇心凝神的功效,小施主佩戴上,或可对你有些作用。至于这卷《弥陀本愿经》,有开启智慧的妙用,愿小施主能够时常颂读,也算老衲与小施主结个善缘吧。”
方古见这珠串隐隐散发出来一股幽幽的檀香气味,便知道是件宝贝。而那卷《弥陀本愿经》的泛黄书册间,露出几个金色的文字,显然也不是凡品。
方古虽然满心高兴,想要接过这两件宝贝,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以前听到的东西,却是将那伸出一半的手又给缩了回来。
“大师如此厚赐,学生愧不敢受。那小小一囊清水,怎值大师手中的两件宝物。这桩因果大师是了解了,只怕学生以后却是偿还不起啊!”方古想了想,开口诚恳的说道。
海智大师显然是看出来了方古的顾虑,不由的放声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此二物乃是老衲与小施主因果两清之物,小施主不必有什么顾虑。”
说罢,海智大师将珠串与《弥陀本愿经》塞给方古,转身做歌而去,行止间一派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