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最大的心愿是开一家鲜花店,她把鲜花店的名字都起好了。
依依说鲜花店名字的时候神采奕奕,好像她已经不是东城电台的主持人,而是一家鲜花店的老板娘。
依依是东城电台的主持人,她每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主持一档叫“心灵鸡汤”的聊天节目。在节目里她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美丽女妖,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都喜欢听她的节目,喜欢把心里话说给依依听。
依依肯定不是她的真名,这陈小新知道。他想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就像自己以前也不叫陈小新,这个名字是他来东城以后改的。
依依住在东城有名的美丽小区,离陈小新住的地方有10站的距离。
依依没事的时候经常打电话让陈小新到她家里去聊天,依依每天的上班时间就是晚上九点到九点半,其他的时间依依都是自由打发。
陈小新也是一个有大把时间挥霍的男人。他自从来到东城,自己就成了一个绝对自由的男人。他经常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然后缩手缩脚地往二路公共汽车站走去。
二路公共汽车是通往依依住的小区,陈小新经常坐着这路公共汽车在自己家与依依家中间来来往往。
这天,依依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有些低落,她说陈小新,我真的不想活了。
陈小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依依在陈小新的眼里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一百次的在她的节目中鼓动女人要坚强。
依依说在一千个男人里面,只有一个男人可以看见她的哭泣,而这个男人就是她要等的,要爱的,要厮守一辈子的爱人。
关于和依依认识的过程,陈小新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
那个时候陈小新刚来东城,在这个城市里他不认识一个人,也不知道一个叫依依的女人会走进自己的生活,而且他们还会保持着时下非常流行的关系,比情人远一点,比朋友近一点。
陈小新拎了一大捆书,艰难地从书城的电梯上下来。陈小新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而且长这么大他几乎没有买过书,尤其是这种文艺小说。
他现在之所以来买书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依依拿着录音机走向陈小新的原因是因为他手里的书,在她的潜意识里能拎这么多的书,肯定是一个好学上进的男人。所以她有必要采访陈小新一番。
对话是这样开始的,依依和一个摄影记者站在陈小新的面前,她把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放到陈小新的嘴巴底下,用非常好听的普通话说,你好,这位先生,我是东城电台的主持人依依,能否采访一下你?我看到你一大早就跑到书城买了这么多的书,想必你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请问你平时喜欢读谁的书?
陈小新说我不读书。
依依说那你买书是为了家人吗?或者买来送人的?
陈小新说我没有毛病。
依依说这位先生真会说笑,那你不会说自己买书是好玩吧?
陈小新说我钱多了没有地方花行吧?
依依说我这是正式采访,请你配合好吗?你要知道我们是现场采访,你的谈话不仅仅自己听到,现在整个东城的人民都在关注着哪!
陈小新冷笑起来。
依依说,先生,能问您的姓名和职业吗?
陈小新说陈小新,失业,年龄30,未婚。不知道我回答得如何?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身高和三围啊?
依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身边的那个摄影记者挤上来说,陈小新先生,你好像受了什么打击,我建议你听一下我们的心灵鸡汤。
周围一片哗然。
他们一开始是因为依依的采访而围了过来,后来那些人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就是,他们听到了陈小新回答。
一个穿着得体,长相和身材都没有什么毛病,总体感觉很不错的男人,竟然说出了那么混账的话来。
依依后来告诉陈小新,如果他那天像所有的人一样按照她想的模式去回答,她可能就不会记住陈小新,也不可能成为什么朋友了。
陈小新不是弱智,也不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被记者吓怕了。他之所以那样刻薄,是因为那些日子他状态不好,他还没有从巨大的失落中恢复过来。
那个时候陈小新一味地跌落在自己的失败里,事业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好像在做梦,一场让他不敢相信的噩梦。
按照正常的思维方式,依依会把陈小新当成一个疯子或者说一个心理有毛病的人,她会一边采访别人一边在心里骂陈小新,如果软弱一点也许她会当着陈小新的面哭出来。
可是她没有,她丢下正常的工作不管,特意跟了陈小新三站路,一直跟到了他的家里。
说是家就夸张了。那个家其实也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那个时候陈小新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在东城留下来,陈小新住一晚上10元钱的招待所。
10元钱,要是在以前,不够陈小新吃一顿早餐的。那时候他的早餐多丰富啊,有鸡蛋、牛奶,还有沙拉,他的妻子和他的情人每天早早地起来,争先恐后地为他买牛奶,做三明治,还有水果沙拉。
那是一段幸福得有点过分的日子。
陈小新一转身就看到依依小姐了。
她站在那儿,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领衬衫,一条磨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是黄色的,披在肩膀上。她站在那儿,因为走路的原因而显得出气不匀。
陈小新说你是不是也有毛病啊?
依依说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我没有闲钱给你小费的。陈小新的口气有点儿恶毒。
我给你好了,依依不甘示弱地说。
滚,滚开!陈小新一下子愤怒了。
依依一点也不害怕,而是把她那张粉脸靠上来,一本正经地说你没有必要这样,陈小新先生,我很想和你谈谈。
为什么?你可怜我吗?
我为什么可怜你,陈小新先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虎头西服,最低的价格也要2000元一套。依依看着陈小新的西服说。
哈哈哈,天大的玩笑,虎头西服,2000元?有2000元我还住10元钱一晚上的招待所?小姐,不,记者小姐,你找新闻找疯了吧?我这是假虎头,地摊上20元一套。你要真的感兴趣,50元拿去吧!
陈小新先生,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我想这可能是有原因的,喔,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可以找我。人,毕竟在什么时候都需要朋友的。依依往陈小新手里塞了一张名片,然后就走了。
陈小新的心情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的,陈小新想她肯定是想采访我,挖掘新闻线索。自从自己出了事后,有多少新闻记者像苍蝇一样追赶着陈小新,他们多么渴望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惜陈小新让他们失望了。
陈小新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厉害,她竟然从他的衣服上看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是的,这套西服是虎头牌的,价格也是像她说的那么多,她一定是从这套西服里面看出了点什么,看出了他过去的辉煌与现在的落魄?
陈小新想到这儿就怒从心中来,脱下那套衣服扔到窗外去了。
陈小新买的书被他丢在床底下,他才不会看呢,他哪有心情看书啊。
他之所以去买书,就是为了发泄,他以前有钱的时候一碰到不开心的事就是花钱,把口袋里的钱全部花光他的心情就会好了。
陈小新的妻子说他这一点很像女人,可惜他不是女人,如果他是女人就好了,他会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找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结婚。
陈小新买了这些书,花掉了口袋里的100元钱。而这100元钱的东西被他丢到了床底下,等会儿街上有收破烂的来了,他再把这些书卖了,也许能卖10元钱吧。
陈小新前几天把刚买的几十盘CD都卖了,几百元的东西卖了30元钱。把那收破烂的老头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依依的名片在陈小新的手里揉搓了一阵子就扔掉了。他才不会去找她呢,他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他打算这辈子都不会说了,如果他没有死就埋在肚子里,如果他死了就带到棺材里去吧。
依依没有想到陈小新会不理她,她一直以为他会去找她,依她的名气多少人想认识她,多少人为了得到她的名片而费尽心机啊!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依依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陈小新,用她后来的话就是他应该去找她。
一天,两天,十天,那个叫陈小新的男人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出现在电台的门口。这个叫依依的女孩子坐不住了,依她的话就是陈小新打击了她的面子,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有面子!
依依再一次来找陈小新的时候,他正指挥着收破烂的老头搬东西,他在东城的中环路租到了一套房子。
陈小新准备让自己在东城住下来,也许是一辈子。
陈小新从西城带来的东西一件也不想要了,从皮包到衣服,还有那块劳力士的手表,这些东西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悠,他想忘也忘不掉。收破烂的老头已经断定陈小新是一个精神有了毛病的人,他从他再三的超常行为中已经感觉到了。从第一次的CD让他赚了很多钱以后,他就觉得陈小新是他的大恩人,有事没事总要跑下来找他,有时候他还给他带一瓶白酒和几两猪头肉。
陈小新下了车,浑身哆嗦着一路小跑,跑到依依的小区门口,那个长着鹰钩鼻的保安说什么也不让他上去。他的理由是最近小区里发生了很多案件,他只能打电话让依依下来接。
陈小新来这个小区不下20次了,以前他来的时候这家伙管都不管,有一次他还嬉皮笑脸地问陈小新,依依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说自己是她的忠实听众。
陈小新递了一支烟给保安,毕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不管如何也要通融一下嘛。那个保安好像不认识陈小新一样,他不接他的烟,他还让他出示有效证件。
他装腔作势地说最近上面来了文件,小区里的治安要加强,你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不法分子打扮得就像好人一样么?
陈小新的拳头利落地落到保安的脸上,他本来是想打他的鼻子的,只是拳头打偏了,落到了他的左脸上。
那个保安根本没有想到陈小新会出手,他被他一拳头打得愣在那儿,等到他的同伙赶来的时候,陈小新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陈小新好久没有这么跑动了,他以为自己没跑几步就会趴下来的,可是事实超越了他的能力,他像一个绷紧了弦的箭,“嗖”的一下子蹦出去,然后就没有影了。
因为天冷,路上的行人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们缩手缩脚地走在路上,根本没有理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小新。
路边有一家咖啡厅,因为天冷,店里的生意很冷淡。几个服务员坐在大堂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陈小新进去的时候她们都面无表情,他搓手搓脚地坐了半天,才有一个脸很长的服务员给陈小新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把菜单“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
陈小新打电话给依依,过了好久她才接了。
陈小新说你下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依依说不去,我不想喝咖啡。
陈小新说我现在不能到你家里去了,我和门口的保安打架了。
依依有些吃惊地说你来我家做什么?你还和保安打架了?陈小新啊陈小新,你想做什么啊?
陈小新说你不是刚才想不开吗?
陈小新说依依,不管你碰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支持你的。
依依好像忘了她曾经打电话给陈小新说过要死的事情,她没好气地说你才想不开呢!我现在要去台里了,改天再聊吧。
陈小新觉得今天真是出了鬼了,明明是她先打电话到自己的家里,说她想死了,要他去她家里安慰她。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是陈小新无事生非一样。
自从离开西城,陈小新像一个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新生儿,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
陈小新很想知道自己离开西城后,有多少人找过他,有多少人在想着他。但陈小新没有特异功能,他无法让自己变成蚊子飞到西城,飞到那些与自己有关系的人们那儿,看一看他们的影集里还有没有他的照片,看一看他们家里是不是还用着他送的健身器械,看一看他们是不是在某一天里还会提到陈小新这个名字。
陈小新更要去郑大同家里看一看,看一看郑大同死了之后,他的家人会不会难过?他的家人会不会提到自己?他的妻子他的儿子都应该知道,自己是因为郑大同才倾家荡产的。
原来他们的关系多好啊,好得就像一家人一样。郑大同的妻子叫陈小新的妻子姐姐,郑大同的女儿叫陈小新的儿子为哥哥。那时候陈小新和郑大同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他的衣服就是陈小新的衣服,他俩的西服全是一个牌子,他们开的车也是一个厂家生产的。
陈小新还记得那一个夜晚,他和郑大同从西城酒店出来,那时候他们俩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摇摇晃晃地在西城的马路上走动。郑大同说这次操作如果成功了我们俩就会稳赚300万,到时候我们五五分成,你可以给情人买套房子,我可以给二老婆买辆好车。
陈小新打了郑大同一下,说谁有情人?
郑大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翻着死鱼眼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妈妈的。
不过你还算个好男人,不像我这么乱,我他妈的太花心了,几乎见一个喜欢一个。呵呵,我老婆比你老婆想得开,只要不休她,无论我怎么搞她都不在意的。男人嘛,就是喜欢征服。呵呵!
郑大同一边笑一边推陈小新。
郑大同说的是实话,他这个人在女人方面没有条件,在他的情人里面即使有档次比较高的女人,也是街边一晚上40元钱的劣质货。有一次,那一个长得肥肥的在天桥上摆地摊的女人找到他们的公司,说郑大同强奸了她。
一切都像梦一样,在那个周三的中午在陈小新的眼前突然展开。
郑大同的老婆像鬼一样打通陈小新的电话说,陈小新,郑大同死了!
陈小新以为她开玩笑,她经常打电话找不到郑大同的时候就问郑大同是不是死了,如果真死了她要过来收尸。
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说真的,郑大同真的死了,他自己喝醉酒把车开到山沟里去了。
陈小新一下子傻掉了。
郑大同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如果他早一个星期死掉,陈小新也不会在担保书上签字。当陈小新揣着美好的希望在担保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曾经很风光的字体一下子把自己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那个电话没有来的时候,陈小新还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泡着绿茶一边给艾小米煲电话粥。艾小米中午的时间较长,她睡不着的时候就要拉他煲电话粥。陈小新正兴高采烈地告诉艾小米,在她25岁生日那天,他将给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陈小新一直想给艾小米买一套复式的房子,她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喜欢那套海景复式套房,那儿的房间那么漂亮,天蓝色的栏杆配上白色的墙壁,还有红色带有灰度边的房顶。二楼的中间带了一个空中花园,米色的老藤椅上缀满了绿色的植物。
售楼小姐在艾小米闭着眼睛坐在老藤椅上享受的时候就问她:小姐,这房子你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艾小米想也没有想地回答。
艾小米喜欢交朋友,她说很希望自己将来有这么一套房子,她可以把孩子们和朋友们带进来玩。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在提到这套房子的时候从来没有暗示过陈小新,让他帮她搞定这套房子。
她只是说希望自己有了钱,会买一套这样的房子。